我後排右座的同學是我們臨鎮鎮長的兒子,一副被人寵壞了的模樣,不愛學習,喜歡畫畫。
他具體什麼時候成為我後排右座的同學的,我不大記得清了,但從後排有一隻長長的手伸上來,從我的課桌上拿走橡皮擦、圓珠筆的事我卻印象頗深。雖然他拿走的東西基本是有借無還,我倒也不曾生氣,下次又會買來,心平氣和地擺在桌子上。
他抄我數學作業,通常是在早自習前,臨交作用的前幾分鐘,課代表向他要作業的時候,他一副無辜的表情反問:“有作業嗎,我怎麼不知道,”然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後排右邊的同學喜歡畫畫,他畫畫的時候會引得一撥人在旁觀看,佔著位子不說,還老把我的書弄得亂七八遭。他作畫的時候特別專註,彷彿世界都是他的,又好像他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喜歡他畫畫時的樣子,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專註的男子最迷人。
他樂意把作品發放給同學,還交待同學要好好收藏,待他出了名一副草稿都價值連城了。他把“大作”送給我的時候,我笑着對他說:“苟富貴,勿相忘。”
把我和他的名字相提並論是源於一副畫,那時班上的人傳言他畫了一副我的畫,有幾個女生“逼”問他畫的可否是我,他笑而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副傳得沸沸揚揚的畫,全班同學都看過,只我沒有,主要是覺得難為情,雖然好奇,雖然也覺得能成為他畫中的人是件幸福的事。
日子就那樣不緊不慢地過着,只是我的心,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一個人而變得很柔軟很柔軟了,時而緊縮時而慌亂,青春的步調似乎都和那個作畫的少年連在了一起。
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是我後排右座的同學,上課的時候,眼睛不經意地往後,會碰上他熱熱的眼神,我便飛快地垂下眼帘。坦白說,我更樂意用我的右邊臉對着他,我媽媽曾經說過我右邊臉的曲線要柔和一些,我照鏡子的時候也發現右邊臉的雀斑要少一些,就連睫毛,右眼似乎也要濃密修長一些,更翹一些。
初三那年,他媽媽得胃癌去了,我為這事傷心,為他難過,柔軟的心一陣一陣地揪着疼。我們班的女生都寫紙條安慰他,有時候別人給他扔紙條會扔到我的座位上,我也很想做點什麼,可對着他,我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他還是愛說愛笑的樣子,站在陽光下和那個夏天那麼完美地融在了一起,可我能感覺他內心的苦楚,能了解他的落寞。
他好象變得越來越壞了,逃課,抽煙,喝酒,打架,聽周圍的女生說常見他晚上送長頭髮化着妝的女孩子回家,偶爾來上課,也總是和老師發起衝突,氣得老師齜牙裂嘴。他不來上課的時候,我對着他空空的位子,心裡也空空的,幾座山都裝不滿。
六月的天格外藍,雲朵於是格外的清晰,臨近中考的日子,我擔心的事發生了。學校公告欄里一一陳述了他的劣行,他因打架致別人殘疾而被開除學籍,聽說還是為某個長頭髮化着妝的女生。
他回學校收東西那天聽說班上好多同學都去送他了,他笑笑地和同學道別,還說他從此可以實現背個畫夾浪跡天涯的理想生活了。晴朗的六月天我卻壓郁得喘不過起來,在沒有人的角落,我淚如雨下。
我坐在我的位子上,後排右邊的座位空空如也,後排的同學,他的同桌,遞上來一件東西,說是他留給我的。只一眼,我的心又開始一陣陣地揪着疼,那畫中的女子,右臉對着窗外,如我一般,她有長而翹的睫毛。
後來並沒再見過他了,聽說他靠關係上了所三流的職業學校,背畫夾浪跡天涯的理想算是暫時破滅了,聽到此我雖為他難過,但心裡的一塊石頭也算落了下來。
前些日子聽說他快結婚的消息,我心中又生出了許多失落,又覺得釋然了,只是有時候,我忍不住想,那個現如今伴他左右的女子,是否也有長而翹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