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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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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有多遠?人間到天堂的距離,二叔用六十的時間就走完了。對於二叔而言,六十年的時間,說長很長說短很短。說長,它長到二叔在今天就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說短,它短到二叔對於突然間就飄逝了的六十年感到猝不及防。

  接到二叔離世的消息,我就匆忙趕乘開往縣城的汽車。我匆忙從縣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過,步入二叔單位,進入大廳,我第一眼就看見了擺設在其間的靈堂,那是我眼中二叔最終的歸屬。黑黑棺材前,二叔的臉龐安靜地映現黑色相框內,他的表情依舊那麼溫和那麼慈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念及二叔日常對我的好,想今天二叔和我陰陽兩隔,悲從心生,淚水呼啦間淌下,我忍不住痛哭失聲。

  二叔和父親是隔房兄弟,兩人自小一塊兒長大,情感極深。二叔17歲從生產隊里抽調出去,到縣外去修築鐵路,後轉至縣內省屬工商局工作,這其間的具體細節我不清楚。二叔長時間居住縣城,兒時的我在農村長大,除了過年二叔回家探親外,我幾乎沒有同二叔會過面。兒時的我,對於二叔的面容十分陌生,只知道在縣城工商局,我還有一個十分能幹的二叔。真正接觸到二叔,他的關愛像陽光一樣灑進我的生命,是在我十六歲的時候。那年,我從一所農村中學考進了縣城師範學校。

  進入師範學校,是爺爺陪同我去的。由於看錯了錄取通知書,我們提前了兩天時間前來報到。看着空蕩的校園,我們只能退出。爺爺捨不得花錢住旅社,便引着我去二叔家裡。那個在我頭腦中十分模糊的二叔,在兩天時間內變得格外清晰,他的臉龐,深深地刻入我的腦海中。從我們走進一直到離開,二叔臉上歡欣的笑容就沒有離開過。那天晚上,二叔下廚,為我和爺爺做了滿桌子豐盛菜飯。兩天時間裡,二叔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回來,便引着爺爺和我在縣城轉悠。我自小在農村長大,沒見過世面,對繁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倍感陌生。我的二叔,用他溫和的言辭為我開設人生課堂,他讓我認識了這個縣城,認識了縣城許多陌生事物,消除了我在這個小城裡的怯懦。

  如今想來,那動人場景,恍然如昨,歷歷在目。可今天,我眼前的二叔就走完了他的人生歷程,轟然間就倒下了,他留給我的,只能是眼前這張可視的遺像,和縈繞在我心頭的深深愧疚。

  九十年代初,家裡經濟條件沒有得到改善,我到縣城師範學校學習,所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那時,我雖不要向學校繳納學費,每月還可以從學校領取30多元生活費,但我酷愛繪畫,後來雖沒取得任何建樹,但在上面卻投入我的全部。記得我背在背上的那塊畫板花掉了32元,相當於我從學校領取的一個月生活費。畫紙4元錢一張,顏料18元一盒,那時,我每月在繪畫上的開支至少需要50元,加上我日常的生活,每月需要90多元的才能打發。那個數目,是我那個農村家庭所不能承受的。

  父親反對我對愛好繪畫,每月只給我30元。可我是一個較真的人,我無法放棄那些濃麗美艷的色彩,無法放棄那些極其精美的構圖,我的熱情以日劇增,為之達到瘋狂地步。為此,我無算次將塗滿顏料的畫紙鋪在池塘里清洗乾淨,把它在陽光中晒乾后再次使用。即使這樣,我每月的生活還是會落入困境。每到月尾,我都背着父親向二叔借錢,那累計起來的數目,直到我參加工作一年後才給二叔還清。每逢過節,不論天晴還是下雨,二叔都會步入校園,到教室或者宿舍找我,有時接我去家裡吃飯,有時則為我送上些好吃的菜肴。

  二叔到了多次,不少同學當著二叔面說二叔是我父親。不懂事的我,總指着二叔說他只是我的叔父。 如今想來,二叔給於我的,就是世上最為單純的父愛,一種不求任何回報的愛。我的行為,無疑傷害到了我的二叔。我站在二叔靈位前,點燃三支香,在繚繞的青煙中,我給二叔恭恭敬敬的三鞠躬。

  參加工作,我再次回到鄉村,教那些和我一樣在鄉村裡長大的孩子。那時刻,我卻很少想到二叔。每次去縣城內辦差,我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歸,很少到二叔家落腳。二叔回家探親時,還同父親打聽我的生活境況。父親抱怨我,他一再告誡我要去二叔家走動,告訴我不能忘恩負義,輕易疏遠同二叔間的親情。我知道二叔給予我的,就是一份無法報答的深沉父愛,但苦於日常工作繁忙,寒暑假又得參加各種培訓,每次出行都難以成願。對於二叔的愧疚日漸加深。後來,我不敢見二叔了,害怕他對我另眼看待。於是,不諳世事的我在二叔面前選擇了逃避。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帶給二叔的,是多大的傷害。

  那樣的情形,一直延續到妻子出車禍。那一次,我和妻子去縣城查找自己失落的戶口。回家途中,因車速過快,避讓對面車子時,我們乘坐的汽車撞上公路邊的一棵大樹。妻子坐在前排座位上熟睡,就在汽車撞上樹木時,她撲在了前台破碎的玻璃之上,一張原本還算秀麗的臉龐完全被碎掉的玻璃划爛,殷紅的血液汩汩流淌。當我抱着妻子趕到醫院時,鮮紅的血液已經浸紅她身上的那件棉衣。我涉世不深,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我束手無策,只得撥打二叔的電話。二叔聞聽,第一時間趕到醫院,他要求車主繳納了醫藥費,指使我把妻子送入病房。前前後後所有事情,都是二叔一手操辦。住院時間長達一周,為了減少我的開支,二叔還指使嬸娘為我和妻子送了一個星期的飯食。

  出院時,我站在二叔面前,向他表述了我先前內心中的愧疚。二叔用他慈祥的眼光看着我,臉上展現出笑容,還是我幾年前見到的一樣溫和。他沒有責罵我,只是說我是個傻孩子,對他說兩家人話才是傷了他。那時刻,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大廳,照在二叔身上,我感到格外溫暖。

  我和妻子回到鄉里,一直站在鄉村校園的講台上上課。二十多年內,除了有事偶爾上二叔家門走動,我們很少去探望我的二叔,乃至於二叔生病我們還渾然不知。

  二叔是六年前得病的,據說是腦子裡長了一個瘤子。二叔沒有把他的病告訴給家族中的任何一人,只和嬸娘一道去四川一所醫院進行手術。事後聽說二叔的手術進行得十分順利。二叔被推出手術室時,教授將嬸娘叫到一邊,把同二叔相關的病情詳細地告訴了嬸娘。二叔康復后回家,我和妻子探望了他,看見他精神頭很高,懸着的這顆心也就放了下來。其實,在那時候,除了嬸娘外,我們整個家族的人都和二叔一樣,還不知道他腦子裡長的是惡性腫瘤,生命的期限只有短短六年時間。

  六年時間轉眼即逝,二叔再次病倒,先後去了長沙和北京檢查,結論是癌細胞已經擴散,回天乏力了。二叔回家后,我和妻子到了他那裡。我們去的時候,二叔正坐在他家的客廳里看電視。看着二叔瘦弱安靜的背影,我的心裡就被一絲不祥籠罩着。二叔看見我們到來,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展現慈祥的笑容。他對我和妻子說,他還能吃能睡能說話,他不相信那些醫生的鬼話,他一定會生活下去的。二叔說話的時候,他的孫子站在旁邊,手拿衛生紙不停地擦拭二叔嘴角淌下的涎水。看在眼裡,我疼在心裡,我平日里精明的二叔,此刻卻要一個孩子為他照料。從二叔的家裡離開,二叔一直將我和妻子送下樓。二叔的手拿着我的手捨不得放開,他的目光中滿是留念,眼眶裡噙着眼淚。此刻,我想我的二叔在那時已經完全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他對我和妻子所說的話,對於我們這個大家庭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說,他想把對家人的傷害降到最低。

  我很想跟二叔多相處幾年時間,只要空閑,我就會去二叔家裡跑動。可今天,我的二叔卻永遠地走了,他用了短短的六十年時間,走完了屬於他從人間道天堂的距離。我手持三支香,跪在二叔的靈前,我虔誠地趴下身子。在二叔的靈前,我深深自責,久久不能自拔,我內心深處無法抹去二叔同我最後那次見面時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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