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初初邂逅了這樣的句子,便為之迷醉不已。當時並不知曉,詩中所寫何物,只覺這兩句詩美得無可言喻,教人情不自禁地淪陷。鄭重地抄寫在心愛的筆記本中,每每翻閱,都要反覆品讀。指尖緩緩撫過紙上靜默的句子,這寥寥十四字,頓時鮮活起來,在心弦之上,彈撥出美妙的旋律。
後來,得知此聯描寫的是梅花,愈覺精妙。一株白梅,似一位臨水而立的佳人,她的倩影映在清澈的水中,清麗嫻雅。夜涼,明月愛憐地為她披上一襲薄紗衣。皎白月色下,空氣中彌散着似有若無的幽香……不得不由衷感嘆,世間怎能有如此佳景,如此佳句,美得教人屏息。
一向鍾愛梅花,愛她的別樣幽芬,愛她的凌霜傲雪,愛她的清雅絕俗。千百年來,多少文人墨客為她揮毫,或點染丹青,或賦詩填詞,其中固然不乏佳作,而林和靖《山園小梅》一詩備受歷代文人推崇,其頷聯更被譽為千古詠梅絕唱。
山園小梅
(宋)林逋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文字是會說話的靈魂。一直相信,能夠寫出這樣的詩句的人,也必定有着梅的性情,梅的風骨。林逋,北宋初年著名隱逸詩人,少孤力學,好古,通經史百家。書載性孤高自好,喜恬淡,自甘貧困,勿趨榮利。四十多歲時,他隱居杭州西湖,結廬於孤山,經常駕小舟遍游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來。終其一生,不仕不娶,種梅養鶴,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故人稱“梅妻鶴子”。許多人勸林逋出仕,但他都婉言謝絕。他曾說:“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
林逋的一生,正如他所鍾愛的梅花一般,神清骨冷,不染塵俗,在孤山小園中獨自暄妍。塵世的權勢名利,於他不過是過眼雲煙;就連詩作也是隨就隨棄,從不留存,無意以詩名顯揚。有心人悄悄記錄,才得三百餘首流傳後世。很羨慕他,遁遠塵俗,與梅鶴為伴,於青山綠水中自在逍遙。世人皆為名利碌碌,他卻瀟洒轉身,駕一葉小舟翩然而去,縱情山水,晦跡林壑,隱逸一生。1028年林逋逝世,終年六十一歲,葬於孤山廬側,宋仁宗為之嗟悼,賜謚“和靖先生”。
據說,南宋滅亡后,有盜墓賊挖開了林逋的墳墓。他本以為林逋這樣的名士,墓中必定會有許多珍寶,不料卻只找到一隻端硯和一支玉簪。端硯必是林逋生前所用之物,那玉簪呢,是否屬於一個梅花一般溫婉清雅,令他眷戀一生的女子?儘管他說過,他的志向不在家室,不在功名富貴;儘管他梅妻鶴子,終生未娶,我還是不禁揣測,是否曾有過那樣一個女子,如月下的一枝白梅,雖無法擷取,卻落入他心底,從此長開不敗。當然,這些都不過是臆想罷了,事實如何,我們不得而知。
穿越千年的光陰,林逋筆下疏影臨水、和月飄香的梅花依舊鮮妍如初,冰肌玉骨,傾城絕世。若有來生,我也願做一株白梅,長在清溪之畔,遁遠塵囂之外,凌霜傲雪,絕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