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傷夜
蕭蕭瑟瑟,一季一容。轉眼流逝,寒冬躍進。又一冬,又一動容。
裹着大衣行走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看見的只是那臃腫的移動。黑夜總是在六點降臨,泛黃的路燈依舊只能照射那散開的五米之內。凌亂的思緒隨着寒風飛舞,耳機里傳來電台DJ很有磁性的聲音,那麼多年,我依然喜歡邊走路邊聽節目,依然喜歡那種磁性十足的聲音,只是,最初最喜歡的那個DJ早已不知了去向,而我還在傻傻懷念着,是不是有些人一旦紮根在記憶里就無法抹去曾經存在過的痕迹?
耳邊忽然想起了熟悉的旋律,是那首我喜歡了很久的《卡薩布蘭卡》,每次聽這首歌的時候都會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我以為這麼久了我已經忘記了怎麼去動容,可是,這一刻,我承認,我的眼淚已經蓄勢待發了,我仰起頭望着天空,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電波里那個DJ的聲音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那麼熟悉,人原來對過去都有種不可思議的執念,甚至一句話一首歌都能讓你感覺彷彿回到了從前。DJ沉沉的聲音像是從空氣里傳來的一樣,他說他今天要給聽眾們念一篇文章,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聽到“父親”兩個字的時候我微微楞了一下,這是我多久沒有觸及的字眼呢?
文章的題目叫作“我也只是偶然成為你父親”,寫他的孩子從小到大的一些事,那些都是很平凡的事,卻也有很感人的地方,那些最平凡的往往最接近生活,所以最能觸動人心最柔弱的那部分吧。聽到這一段“一個人成為一個人的父親,是那樣的偶然,但他的一生卻因此而改變。他死心塌地地像石頭鋪在地上,墊起孩子願望的腳尖”的時候,我隱忍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眼淚瞬間決堤,一向愛面子的我已經顧不得路人異樣的眼光了,我蹲下身來,嚎啕大哭,在這座陌生又寒冷的城市,我也只剩我自己了,突然覺得悲涼。這麼寒冷的日子,我也只能擁抱自己取暖了,如果你在我的身邊或者我還呆在你的身邊,還會不會是這樣的情景?
我的固執我的倔強終於讓我走到了這一步,遠離所有人,我以為我也可以過得很好,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可是,現在的我又算什麼呢?一個人在異地他鄉孤獨地漂泊着,曾自以為的那些傲人的資本突然就變得一名不文了,我以為憑藉我的學歷和我在學校里榮獲的各類獎項,足以讓我在這座城市裡找到一處立足之地,然而,現實容不得你的自以為是,我已經在這座城市呆了快兩個月了,不但沒有找到工作,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昨天雜誌社的人又把我的稿子退回來了,呵,多麼諷刺,我以為憑藉我的才華是不會遇到大多數作家都會遇到的問題的,可是,原來我也不能逃脫世俗的枷鎖。只是,我始終安慰着自己,不是我的文采不好,而是他們不懂得欣賞。曾聽一個朋友說,外國的文章是你發表了出版社給你錢而中國的文章是要給了錢他才讓你出版,並且可以不計文章的質量問題,喏,我想真的不是我不行,而是這個社會太腐敗了。看吧,這就是當初我拒絕你為我走後門的結果,你看到了又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從小到大,什麼事你都會為我打理好,不讓我插手半點,只是我們最後在工作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你要為我走後門找一份輕鬆卻高薪的工作,我卻只想找一份自己喜歡的自由的工作,然後去我想去的地方旅遊,薪水不高也無所謂。你說沒有什麼工作是真正自由的,我說只要離開你我就是自由的,我記得當時你臉上的表情,是驚訝,是失落,是絕望,而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解脫了一樣,我終於可以離開你為我築就的一切,我終於自由了,我說我堅持選擇自己的夢想,我不要你為我鋪的平坦的路,那些,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了。你臉上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你動了動嘴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你轉過身不再看我,而我,也沒有再看你,那時的我,是怎樣的決絕呢?你一向寵愛的我,在那一刻是不是真的傷了你的心呢?可是,那時的我,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想那麼多,我只知道那一刻我自由了,我收拾好行李,將你給我的信用卡丟在桌子上,帶着自己不多的積蓄,很瀟洒地離開了家。
初次來到這座城市,我感覺一切都是新鮮的,我自己租了一間小屋子,一邊堅持着那可笑的作家夢一邊為生活奔波,可是,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的積蓄也快花完了工作卻始終沒有着落。而倔強的我,卻從來不告訴你這些,當你打電話來問我需不需要錢,生活有沒有困難的時候,我卻始終不提自己的窘迫,也從不接受你的資助,我想也許你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只是你從不說破,你一直都是那樣,小心翼翼地保護着我那可憐的自尊,每次你都會說,家裡的門一直都為你敞開着,等你累了想要回來的時候我隨時都歡迎。
今天從一家公司面試出來,一些風沙吹入了眼睛,才突然意識到——冬天來了,你一直都知道我最怕冬天,每年的冬天你都會為我準備很多保暖用品,而我總是笑你像老媽子一樣愛瞎操心,你卻從來不辯解,卻在無意間聽到你對着媽媽的舊照片說:“小然長大了,我知道很多事都不需要我操心,可是,她從小就失去了母親,我只是想連着你的愛一併都給她,我想給她所有我能給的,可是,是不是我的愛太過沉重,讓她覺得壓抑?也許我該給她一些自由,可是,我捨不得放手,畢竟,她只有我,我也只剩她一個了。”聽到這些的時候,心有些微微的痛,只是,年少的心始終抵不住外界的誘惑,那些年輕時的夢,一直在心裡縈繞,那麼多年,我也只是想要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所以,我才會如此決然,才會放棄你給我的一切,只是,這一刻,我的心已經再也承載不了那麼多了,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那麼陌生,我找不到我所熟悉的笑容和溫暖,於是,開始愈發想念那些你給的溫暖,別人都說家是最溫暖的港灣,到這一刻我才這麼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只是,這一切,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那個DJ低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卻已經聽不清他說的內容了,我只知道背景音樂換了,布列瑟儂,一首我愛了很久,懷念了很久的歌,為什麼都是我愛的音樂?是不是故意勾起我的思念?那麼,我是不是該應景一點?是不是該配合眼淚一起回憶?
往事開始一幕幕上演,小時候怕黑的我總是纏着你講故事給我聽才能睡着,而你總是要等我睡着之後才回房間睡覺,第二天早晨還要早起為我準備早餐,然後送我去上學你再去上班,風雨無阻,就這樣經過了幾個春秋呢?我不記得了,只知道那些歲月印刻在你身上的痕迹逐漸清晰了。身體一向不好的我總愛生病,並且一直很排斥西藥,所以,那時的你無論多忙總會抽點時間出來親自為我熬中藥,而我總是認為你做的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現在想想鼻子便會發酸。
記憶最深的是大一那年的元旦前夕,我突然想回家了,然後沒有提前跟你打聲招呼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車,在快要到站的時候才給你打電話,而那天很不巧的是你的車被隔壁的叔叔借走了,好像是有什麼急事,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還回來,你問我可不可以自己坐出租車回去,而那天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不願意坐出租車,我說我就等你來接我,你很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就掛掉電話了,我知道你會來的,知父莫若女,所以我便拖着行李箱隨便找了一家咖啡店,心安理得的一邊喝咖啡一邊等你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你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兒,我說在咖啡廳,你說你來找我,我說不用了,因為我已經看到你了。當我走出咖啡店來到你身邊的時候,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然,冷不冷”,然後從摩托車的後備箱里給我拿了一件大紅色的厚外套叫我穿上,是的,你不是開車來的,而是騎着那輛你很久都沒有碰過的摩托車來的,我想問你冷不冷,可是最終沒有說出口,你把唯一的一個頭盔戴在了我頭上,然後讓我坐上去,你再把我的行李放到我的面前,你說風有點大,讓我把行李箱抱着擋着點風。一路上,寒風刺骨,就連躲在你身後的我都能感到涼風灌進身體的那種冰冷,而連頭盔都沒有的你,承受的寒冷定是比我的要多得多,那半個小時的路程,我卻覺得很漫長,有那麼一瞬間,我心裡充斥着愧疚,甚至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任性,可是,年少時的心總是有着可笑的固執,總是保持着一種驕傲的姿態,所以,那時的我始終不肯低頭。在我眼中一向身體健朗的你,居然在那次之後就病倒了,而且從此以後落下了病根,只要一變天你就會渾身難受,醫生說你不能再受寒了,不然就會更嚴重。我有些抱歉地看了你一眼,你卻並沒有責怪我,只說我沒有受凍就好,你還跟我說對不起,因為你把車借出去了才會弄成這樣的。現在想起那些事,總覺得當時的自己太過幼稚,總是忽視你給我的愛。
那個DJ在節目結束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有些親情不是不在,而是隱藏在角落裡,當它破土而出的時候,很快就會長成參天大樹。”我突然明了,那些你給我的溫暖,其實一直都在。此時的背景音樂換成了巴赫的《卡農》,這首感動過千萬人的音樂,原本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卻在此情此景下也沒有絲毫的不妥。
在這樣的音樂聲中,我拿出手機,撥通你的號碼,只“嘟”了一聲就聽到了你有些喜悅有些顫抖的聲音,我只喊了一句“爸”,你便聽出了我聲音里的哽咽,你焦急地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說,我想回家。
你說,好,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說,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你說,嗯,你的房間我每天都請人打掃了,就是等着你回來。
我說,爸~
你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等我的后話。
我接著說,我想你。
你還是沉默。
最後,你問我什麼時候回去,你好準備一下。
我在心裡偷偷地笑了,我說,什麼都不用準備了,回去有你在就足夠了。我明天回去。
我想今天的我一定太煽情了,所以在我聽到電話那端沉重的呼吸的時候,總以為你是在哭泣。
你說,我明天哪兒都不去,就等你回來。
我說,好。
掛掉電話后,我擦乾了眼淚,抬頭望了望天空,突然覺得今晚的夜空特別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