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一位十足的農村婦女,卻用她的方式為我樹起了人生路上的榜樣,她不會華麗的語言,不懂得噓寒問暖,只是一直默默地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一直做着,默默的……
小的時候,聽村裡的叔輩們說,父親和母親剛成家那會,爺爺在外教書,奶奶一個人把四個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而爺爺因忙於工作而對家裡有些疏於照顧,所以爸爸他們兄妹幾人幾乎對爺爺沒有太多的記憶和依賴。等到父母結婚分家時,聽說他們只分到了一個圈起來的小土堆。在農村,把那個叫做莊基地。於是,一番寒暄客套,農家人的樸實和熱心幫我們蓋起了房,說是房子,其實也就是兩個土窯洞,到現在,雖說不回家,兩個窯洞卻也還保存着原來的樣子,乾乾淨淨。
有了住的地方,還不算是完整的家,得有收入,母親一度催着父親出門打工,最終協商的結果還是比較好的,因為父親不想我們和他小時候一樣,很難見自己的父親一次,所以最終還是跟着國家的政策走,又是栽樹、又是墾荒,種了收,收了種,一年四季,時光飛逝,當初的小樹苗早已經開花結果了,再看看母親,蒼老的容顏完全推翻了她不到35歲的年齡。說實話,那時候,我真不懂什麼叫理解,我覺得好像每個人天生都有自己的任務要做,而且是應該並且必須那麼做的,就像我的母親,她或許就應該那麼累,而我就應該上學、玩耍,所以,一時之間,我覺得我和母親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的所作所為不應該和我有太多關係。不過,那件事之後,我明白了什麼叫理解。
那應該是初秋那會,有一天我放學回家,路過村口的時候看到有商販在賣那種叫不上名字的玩具,就是把一些不用的廢鐵廢鋁回爐融化后倒進之前做好的各種模型里,有小劍、小狗、還有一些人物。我當時特別喜歡,一回家就拉着母親去給我買,母親那天心情還不錯,扔下手中沒擇完的菜,收拾了下就去了,到了那,她和幾個老鄉閑諞了一會就答應給我買,我那個雀躍,可是,還沒開心完,母親就和我”商量“了,說什麼家裡缺漏勺,又是小爸家孩子快過一周歲了等等,我沒一句聽的進去,倔強的擰到一邊賭氣去了,心想或許經不住我一鬧她就答應了。可是,直到她喊我回家的時候,我也沒看到我想要的那把劍,我兒時問家裡要的第一件玩具,我當時的最愛。我的那個氣呀,那個委屈,對着母親開始大喊,我哭了,到現在我也能想得通我當時的委屈,只想讓她明白,我是有多麼的想要一件屬於自己的玩具,哪怕只是手工做的。可母親是一個很要強的人,她覺着小孩子不能寵,從小就要懂事聽話,結果我的哭非但沒有得到安慰,倒讓母親當時就沒了耐心,一個耳光,就讓我三天沒進家門,去了奶奶家。事後,我記着母親曾不止一次“委婉”地給我解釋過,她的眼睛泛着淚花,足足一個小時的“思想教育”讓我明白了家裡當時的窘迫和母親所謂的“勤儉節約”,而我也和所有小孩一樣,就那麼過了三天,最後一切照舊。不過,母親為了生活而去委屈自己算是在當時讓我徹底領教了,而我也在之後的很久才明白,也許母親並不是天生就應該那麼做,她也是沒有辦法的。
漸漸的,我長大了,對母親多少有了一些叛逆和抵觸。我上初中那會,學習成績優秀,父親對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反倒是母親,還是一樣做着那些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我渴望被認可的心從未聽到她哪怕只是一句讚賞,依然只是做着每天燒火做飯、砍柴餵豬,偶爾閑着出去轉,也會順便捎回一捆草的“閑事”,當時在我的概念里,她絕對能算的上勞模。而父親迫於生活的壓力需要外出打工,最終還是走了,一走就是大半年,每次臨走的時候,總會告訴我,“下次考試爭取考第一,我回來了給你買那什麼辣子條”,這句話我到現在也是記憶猶新,可卻總是沒吃過,倒是母親,總是因父親多花錢給她買了件衣裳而總是嘟囔。
其實,細想想,那時我從來對母親沒有過深的了解,因為,似乎她永遠只懂得省吃儉用,砍柴餵豬。什麼穿衣打扮、唱歌跳舞、打牌看球的閑心思。她,永遠沒有,她,永遠都在忙着。奶奶曾說過,她不願去我們家是因為,每一次去母親總是拍拍打打,掃了一次再掃一次,她嫌麻煩。
終於,有一天,我看到母親停下了,不掃了,不幹活了,連給我和姐姐準備過年的千層底也不納了,沒有失落,我反而很是好奇,究竟是怎麼了?沒到下午,噩耗就傳來了,離我們村不遠的外婆去世了,老人之前就得了個壞底子的病,結果,就這樣,一個在奶奶和好多人眼中的女強人---我的外婆,她永遠的離開我們了,只記得母親當時翻箱倒櫃的找,一番忙碌,她拿出了一個小紙盒,拆開來裡邊還裹了一個藍格子手帕,最後拿出的是一瓶罐頭,這在當時很受歡迎,我也知道,這是外婆最愛吃的--黃桃罐頭,母親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拿着罐頭的手顫抖着似乎要抓住什麼,還沒來得及送給外婆,是啊,給最親的人的禮物,卻成了永遠也無法收到的遺憾了,不僅僅是因為親情,或許更多的是她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對未來的恐懼,那一刻,我的心和母親一樣在顫抖。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或許是理解了父母的不易,如願考上了重點高中,也知道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發誓我要好好學習,不讓父母為我再操心,尤其是我的母親,我不能再讓她受傷了,至少,我做到了每周放假回家幫她幹活,給她講一些學校的事情,她笑了,那一次的笑容很燦爛,似乎我們都覺着,苦日子快到頭了,我們家的幸福來臨嘍。然而,老天還是沒有眷顧我,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我高二的那年,父親因病離開我們了,那一年的那一天,我記憶的畫面很亂,只有眼前的人來人往和親戚們止不住的眼淚,爺爺奶奶的一夜蒼老和那破敗的大門上黑乎乎的一個“奠”字,我第一次看到母親歇斯底里的一面,她的吶喊,顯得那麼無助,忙碌的人群中,我認真的去看這位把我養大成人的母親,她那麼瘦小,徑直癱坐在地上,無力的拍打着地面,泛起的塵埃如她的心一樣剛起來就落了下去,她淚眼模糊的臉上寫滿了深深的不舍和深深的懊悔,似乎有一個天大的幸福還沒有來得及和父親分享,瘦弱的四肢躲在布滿補丁的衣裳里也在顫抖,我不知道是冷?還是痛?我的心揪着疼,撲過去,一把抱住她,“媽,你還有我”。母親機械地抬起頭,摸着我的臉,顫抖的點頭。第一次,我覺着那原來讓我嫌棄的布滿老繭的手是那樣溫暖,那樣安全,也那樣的乾瘦。我哭了,父親的離去,母親的孤單,以前的美好展望似乎瞬間成了泡影,從此以後,只有我和母親,不會再有人幹活時哼着小曲干再多都不覺得累了,也不會再有人抽着便宜的香煙給我講三國演義了,更不會再有人對我說“下次考試爭取考第一,我回來給你買那什麼辣子條”了,我們永別了,這真是永遠。那一刻,我似乎能想的到我們以後的生活,我抱緊了母親,前所未有的堅定了一個想法:從此以後,我要我的母親不流淚。
親人分離的悲痛黯淡了我們本就艱苦的生活,我和母親收拾家裡,料理莊家,還要抽時間伺候爺爺奶奶,老來喪子的悲痛,讓奶奶幾乎患上了痴呆症,每逢傍晚,沒人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跑到村西頭的小山坡上,無力的呼喊着她的兒子,夾雜着秋風,每每聽到,都要讓人心痛一次,無法改變的是父親就這樣走了,沒有絲毫提示和叮囑,留給我和母親的就只有那一堆孤零零的黃土,有時,我在想,如果當年沒有我,或許,母親也一樣隨了父親。
母親為這個家和兒女操碎了心,她不會什麼華麗的語言,只懂的默默的把我們需要的提前做好,而自己,從未去為自己考慮過哪怕一絲,直到現在,她出去吃上一次水煎包,還總在我跟前誇半天,每次聽完我總忍不住要流淚,是啊,一塊錢六個的水煎包,母親那會真沒捨得吃過!
未來的路可能依然坎坷,我的母親為我做了一個好榜樣,一位十足的農村婦女,一位偉大的母親,還記得嗎 我說過:從此以後,我要我的母親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