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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汗淖爾一段刻骨銘心的悲情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察汗淖爾,地處神奇的鄂托克草原,因富產天然鹼而聲名遠播。每當我看到“察汗淖爾”幾個字,就好像看到了草原深處那片白茫茫的鹼灘,那段刻骨銘心的塵封已久的記憶就被打開。

  那是1972年,我剛初中畢業,才15歲。正當轟轟烈烈的文革時期,只搞政治,不搞生產,人民公社搖搖欲墜,連年的天災人禍,致使當年的生產隊顆粒無收,辛苦勞作了一年的農民,血本無歸。為了度過災荒,我所在的家鄉—伊金霍洛旗紅慶河人民公社布連圖大隊革命委員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決定率全大隊勞動力到遠在幾百裡外的察汗淖爾掏鹼——進行生產自救。

  掏鹼是一種別人無法想象的苦力勞動。當地人說:“掏鹼的工人,拉膠車的牲靈”,可見其艱苦程度。

  數九寒天,是挖鹼的季節。那種苦,那種累,那種罪,那種生活環境,那種工作環境,是現代青年不敢相信,也無法想象的。

  當時的鄂托克草原已是大雪封山,一片銀裝素裹,氣溫下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我們大隊出動了唯一一輛拖拉機,後面跟着許多牛車、馬車、騾車,浩浩蕩蕩奔向察汗淖爾,奔向挑戰生命極限的地方。

  在這支一百多號人的隊伍中,我是年齡最小的一個。頭頭們為了照顧年老的和年小的,讓我跟隨拖拉機一同出發。破舊不堪的拖拉機拉了幾十號人,坐在車鬥上的我們任憑拖拉機顛簸,強勁的西北風像刀割一樣扑打着人們的臉頰,刺骨的寒風直鑽五臟六腑,我穿着一身爛皮襖、爛皮褲,哪能經受得住如此“考驗”。未到察汗淖爾,已被凍成重感冒,高燒不退。當時的農民少吃沒喝,何況在那荒無人煙的大草原,去哪裡尋醫問葯?不管得了什麼病,只能用意志扛着。到了察汗淖爾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昏迷不醒的我被人們抬到一個車馬大店,睡在沒有人間煙火的冰涼的炕上,冥冥之中我感到進入了一條無底隧道,伸手不見五指。我沿着洞壁向深處摸去,突然間看見一個個牛頭馬面向我張牙舞爪地走來,嚇得我渾身直冒冷汗,“啊…。。啊…。。”地大聲叫喚。眼睛睜開來,天旋地轉,房屋傾斜,胃裡翻滾,吐得死去活來。

  極度虛脫的我硬是挺着挑戰了生命的極限。高燒慢慢減退,但病魔的折騰,使我身體極度虛弱。

  在那個車馬大店裡,頂頭兩盤大炕住了幾十號人,店小人多,晚上睡覺只能側着身子,還要輪流值班喂牲口,雞一叫,所有的民工隊都要起床做飯,頂頭兩盤大炕盤有兩道爐灶。屋漏偏逢連陰雨,這麼多人做飯,又遇灶王爺偏與你做對,每到做飯時,滿家煙熏火燎,煙蓬霧罩,嗆得人呼吸困難。那種情景與《地道戰》里日本鬼子煙熏地道沒有什麼兩樣。

  等那些趕着牛、馬、驢、騾的後續部門到達后,我的身體已逐漸好了起來。一天,隊長安排我和我的同伴到野外撿柴禾,由於身體虛弱,加之天氣寒冷,在半尺深的雪地里,我兩眼發黑,栽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了。當我醒來時,那幾個夥伴圍在我的身旁搖着我的身子,不停地叫喊着我的名字……

  察汗淖爾生產一種馬牙鹼,馬牙鹼被埋在泥濘的土中,好在鹼湖是不怕凍的。我們用鐵鍬先把覆蓋在鹼上面的水和泥土清理出去,等露出鹼來,再用炮炸,用鐵鎬掏,然後用畜力車運出去。因我年齡小,又加之大病了一場,所以隊長毛爭棟給我安排了一個比較輕鬆的活兒——趕兩掛畜力車往外拉鹼。

  從家裡走的時候,我爺爺奶奶怕我凍着,特意為我準備了一雙毛氈鞋,就是這雙毛氈鞋卻使我差點丟了一隻腳。我穿着這雙鞋,趕着兩掛畜力車,每天往返十幾趟,要走上百里路。成天拖着一雙爛毛鞋奔跑,腳凍得麻木,毛鞋底子不知什麼時候磨破還不知道。有天夜裡,睡到雞叫,我感到我的右腳怎麼水淋淋,濕漉漉的。用手一摸,腳後跟就像裝了一袋子水似的嘩啦嘩啦。早晨起來一看,我的右腳被凍得皮骨兩離,裡面全是黃水。

  好心的隊長毛爭棟,把我攙扶到鄂托克旗衛生院為我進行了包紮。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大夫用剪刀把那層凍壞了的死皮剪掉,貼了一些凍瘡膏,包了幾層紗布。原本雙腿健全的我從此成了名符其實的瘸腳,我再也不能趕着畜力車運鹼了。

  臨近春節過年,毛爭棟隊長給我攔了一輛大卡車,把我送到了卡車上讓我回家養傷。一路寒風凜冽。我坐在車鬥上瑟瑟發抖,心想能到駕駛室暖和一會兒該是多麼大的幸福!幾次哀求卻無濟於事。看着駕駛室里一對鳥男女嬉戲玩耍的樣子,我恨不得把那個女妖精拉出去宰了!

  在距我家還有30多里路的納林希里,那位狠心司機扔下了我。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我,一瘸一拐地挪回了我的生母家。(父母親在我三歲時分手,母親改嫁到納林希里)。善良的母親看到我的樣子,一邊放聲痛哭,一邊給我煮了一鍋糜草水讓我泡腳,據說這種辦法能治凍瘡。一直到夜深人靜,撫摸着我被凍傷的雙腳,母親心如刀絞,淚如泉湧。

  這次掏鹼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門打工,生產隊除給我們這些掏鹼民工記足了工分外,還每人每天給補助0。6元錢。這次我一共得到了28元的補助。

  28元對於現代人來說不夠抽一盒好煙,然而對於當時窮困潦倒的農民,無疑是一筆救命錢。就這28元使我和爺爺奶奶三個人的生活有了着落,度過了那個災年。

  王衛東寫於200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