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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成長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據說老人才會寂寞,我常常一個人坐着、數着春天飄下的落葉,仍是綠色,還有光澤,目送他們沿着命定的路徑消融,恨自己不應該醒來,在長夜沉睡也是配合。

  我的眼睛睜開,同時心也打開,母親用撕裂的目光撫摸我,不停的用雙手捂住眼淚,明天黎明來時,我的父親要帶我去他走出來的貧瘠的家鄉,整個歷程都是我的幸福,厚厚的手掌托着我,臂彎似搖籃溫柔,五福外的大叔與妻子在村口岔道遠遠的迎接我,我從父親的手掌飛過去,這樣的騰空蕩漾了我的歡樂,讓呆在原地的父親無所適從,他茫然注視着我碎花的嬰兒被,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零亂了眼睛,直至消失在山坳,初春的風刮向父親有了疼痛。

  我成了大叔的兒子,非常疼愛的兒子,每一步都帶着我,田野的風搖醒樹葉,我坐在樹下啃番茄,翻新的泥土夾着芳香,領頭的山羊守候在我身旁,我試着跨上他的背脊,一次次都跌落在他腳下,惹來兩老哈哈大笑,後來就帶上大黑狗,命令他站直、不動、保持,我終於騎在了他的身上,回到家,豬也騎,就是喜歡竄上跳下的,也不知道是那一天,我安靜的趴在床榻,不能走也不能坐,我的小屁屁痛到腐爛,開襠褲也不再穿,我也不哭,因為沒有感覺麻木,滴水不進,病怏怏的無所事事,我的小手緩慢的拔着枕心裡的棉花,一絲又一絲的白色填滿了我的眼膜。

  大人們說著關於死的消息,我奇怪:死是死不了人的。他們說必須把那個送我來的人家請來,讓人家來決定我何去何從,也有人說讓我在赤腳醫生的治理下自生自滅,因為人家來了,我就得走了,他們就會失去我,白養幾年了,大嬸在糾結,大叔摔門進城了,罵罵咧咧的對那些人說,這是人命呀!

  我在大姐的懷裡顛簸,媽媽在旁邊哭,爸爸陰沉着臉背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土特產,身後我聽到傳來的長嘆短息,大姐的淚滴落在我的嘴角,鹹鹹的甜蜜,市醫院為我忙碌了一會。先會走路后開始說話的我,第一句當然是媽媽,我的記憶里沒有了鄉下百草坪的氣息,沒有了潘爸潘媽的懷抱,牛羊的味道與大黑狗的唾液。

  我家門外50米處,有一塊青石板,沒有路燈時,最是我喜歡呆的地方,窩在旮旯里可以躲避北風,要知道家鄉夜晚的北風出奇的冷、出奇的刺骨,幾乎很少有人願意呆在青石板上的,特別在晚上,可是,我常常去,我無法聽懂父母無休無止的爭吵,一直沒有弄懂他們是因為什麼,是什麼讓他們爭吵。

  媽媽那時的成分是地主,爸爸是工人,有六姊妹,我是最小的老六,比較複雜的是,我的大哥是媽媽帶着來的,我的大姐是爸爸帶的,他們是重新組合的家庭,後來才有共同的四個子女,不知道是因為多了我,還是一家人只有爸爸的可憐收入來維持,導致了他們的矛盾,所以在我幼小的記憶里全是爭吵,而我每逢戰爭一起,便悄悄出門,學會了看父母的臉色與眼睛。有時睡熟在青石板上,常常是哥哥和姐姐在很晚的時候拉着我迷迷糊糊地回家,那時的家,死一般的沉寂,能夠看見媽媽在屋的角落抹淚,有氣無力的催我們快快去睡。

  開始上學了,我比較努力也喜歡,漸漸的得到一些獎勵,恍恍惚惚中感覺,學習是寂寞的事,必須一個人孤獨的在自己的空間里看書、寫作業,我享受這樣的自由,我在學習之餘,經常一個人編織夢幻,看過的《伊索寓言》我扮過無數的動物,很少的幾部電影我扮着表演,特別是《少林寺》《長征》我演得如醉如痴,有一天,爸爸把《三國演義》丟在我的面前,書從那時開始成了我的唯一愛好,我會節省下有限的早點錢去新華書店,在假期間學着別人擺書攤,一塊塑料布,整齊的擺好書,2分一本讓人閱讀,然後繼續光顧書店。

  潘爸、潘媽來看我,覺得我以後一定有出息,每一次都帶我買很多很多我中意的書,鄰居也誇我,少言寡語的我竟然是個愛學習的小傢伙,也是奇怪,在我們那條街道,只有我最後考取大學,津津樂道的我成了他們鼓勵自己子女的楷模,如今還有老人記得我,儘管家鄉已久違,故鄉也變了顏色。

  我陪着潘爸、潘媽回鄉下,成了客人,不自在也不好玩,幸虧那裡的桃樹、櫻桃吸引我,任我採擇,院子里的雞被我追得亡命狂奔,大黑一天都跟着我,百草坪山坡上無數的小花,綻放的紅、綻放的黃還有潔白,躺在上面用手抓雲朵,山腳下的小溪,魚蝦成群,我總是撈不着,尾隨我的小夥伴教我,與他們一同赤身裸體戲水,嗆了許多口水,流着眼淚乾嘔也樂此不彼,溪水載着我們的歡笑一路到了‘月亮灣’十多米的落差讓我們驚嘆着往回走,我教他們背詩還有兒歌,直到滿山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喊,我們才踏着晚霞歸。

  父親躺在醫院派人來領我,在我還不知道傷心與哭的時候,他就走了,鳳凰山多了一冢新墳,我看着他們挖坑、放棺、填土,我看着祭奠的人群散去,我看着日頭落到山那面去,白森森的像深夜,月亮在頭上猙獰,倔強的泥土硬是拱成一座沉沉的山崗。

  媽媽開始學繡花、裁縫、織毛衣,繼續着我們的日子,肉幾乎沒有,豆腐與洋芋在媽媽的烹調下非常可口,尾聲的菜市各種蔬菜便宜,儘管病怏怏的垂着頭,因為地主身份,子女的工作社招也苛刻,大哥、大姐全都到外地干苦活,1982年人口普查時,我在戶口上把地主改為好人,檢查的人笑着點頭認可,二哥、三哥便在政審嚴格下陸續入伍,那時的退伍軍人是可以安排工作,餘下我與二姐與母親相依為命。

  二姐性格開朗,很少與我玩,家突然變大了,我一個人在家繼續我幼稚的夢,我沒有遠大的理想,就是想長大后讓媽媽不再辛勞,過點好日子,能夠每天都吃上喜歡的蛋糕與魚頭,可是,我的母親為了讓我讀書,常常為我洗衣服,什麼家務也不讓我做,讓我在無聊的時候也去翻書,偶爾也留我的同學在家陪我吃飯、寫作業、一起玩耍、一起瘋,潘爸、潘媽常常帶許多土特產給我,囑咐我經常回去,可是,我的眼睛想去看透誘惑,鄉下的水太清,雲太白沒有顏色,我的漂亮衣服與土坑與茅草與水溝格格不入,便很少回去,時間原來可以拿來撒謊,愛也可以用來拋棄,邁出的每一步都用青春為伍,風光無數。

  不懂愛情,愛情卻在身邊洶湧,我的抵抗不過是一層紙的徒勞無功,捅破后便是潰敗,體無完膚,誤以為草與花在一起是無與倫比的顏色,曇花一現倒詮釋了愛情的瞬間,儘管我把點點滴滴刻在筆記本上,畫在心田成了甜蜜,卻看到排山倒海的反對與恐懼,樂得後退,去重溫我習慣了的靜夜,焚燒的火焰就當做一個人獨自前行的燈,繞開熱鬧與人群。

  上坡的路不能再有障礙,跨不到山頂就只能從頭再來,我依舊在書里徘徊,失敗讓我承受着像煉獄一樣的無情、還有反反覆復的無視,最不忍聽到媽媽輕輕的嘆息,那是華髮、是漸漸彎曲的背、是已結了痂的手、是床上整齊的被褥,不經意的有了凌亂、是沒了精力長時間蹬在縫紉機上,我讓自己把黑夜當做白天,眼睛睜不開,讓鬧鐘定時叫醒,準時點燈,準時!

  打點行囊時,竟是不舍,月台遠逝,我恨不得中途下車,我知道我錯過了什麼,以為時間可以用來忘記,記憶卻滿載一路,再累都無法入睡,茫茫一片,從此那裡是家,那裡有洋芋絲的清香,踩在每一天街道的每一顆石頭上,腳被胳疼,排外與陌生理直氣壯地橫行,擠出一個叫孤寂的空間,我摺疊思念隱藏,一張桌、一盞燈、一支筆就足夠一夜月光,詩詞里有月光即是故鄉,行行密密縫的母親想沒有想過停。

  停的那天,是一個晚秋,沒有風、沒有雨,甚至看不到落葉,偏癱的右手萎縮,雙眼卻盼我有個歸宿,膝下進孝短暫得沒有溫度,連同母親的軀體,孤單的躺在恆溫的零下攝氏度,我親自為媽媽整理遺容,嘴角仍有笑容,有一撮白髮掙脫了束縛,斜垂在額頭左邊的眉角,皺紋綻放出憂愁,叮囑我不能再寂寞,找個人來填充,送殯時狂風大作,雨如雹,稀泥深陷到足踝,灌一壺酒喊着哀樂的號子往山上跋涉,倒了一地的玉米、踏了一路的新苗、掏空了一噸的泥土,構成了一個空空的穴巢,形成了墳墓,那一刻我便愛上了它,靜穆的洗滌了靈魂,魂魄連通了與地氣的呼吸,藏傳佛教的長生跪能夠溫暖身下的塵土,在母親的墳頭我願不起,周圍的野菊花,需要泥土與潮濕,還需要溫度嗎,黑夜有沒有月光照顧她?

  為什麼回來的路岔道這麼多,父母的那條路,我看不透,我想把眼睛閉上,不再張望,我知道,我的路在寂寞那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