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燕妮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春節,一切都圍繞着這一趟溫暖的回鄉之旅展開,能往前趕的工作儘力往前趕,每日盤算着網上搶刷車票的倒計時,眼前都是父母慈祥的臉龐,是妹妹溫暖可愛的笑容,腦海里時刻縈繞着家裡熱氣籠罩的廚房和熟悉的年夜飯的香味兒。
然而,當我的思緒飄出家門,定格在我家鄉的小城街道和那些曾經深深刻在記憶深處的一景一物時,我又悵然若失,這種失落近乎是在折磨着我急切歸鄉的心。離家十幾年了,每年都回家,但是卻忘記了從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刻開始,我記憶中溫馨的小城變了模樣,只記得突然有一年回家,我站在熙攘的街道上竟然一瞬間不知自己置身何處。我急切回到家鄉,一心想要擁抱的故鄉卻彷彿是一夜之間就在我的眼前變的面目全非了,彷佛她本就是一顆虛幻的塵埃,無辜的被時光的颶風吹起又落下,不情願的失去了她原來的模樣。
對於故鄉,任何時候想念起她,她永遠都是我記憶中的老樣子,那才是我真正的故鄉,雨季里,帶着泥沙滾滾而來延河水,在我小學校門前的那個攔河壩上怒吼而下,水聲震天。春秋季節又是靜靜流淌着,悠悠的碧水波光中倒映着高原上明朗的大太陽。依着河堤的一條並不寬闊的馬路,兩邊是樹冠巨大志向參天的白楊,小時候不管夏天多麼炎熱,去往學校的路上總是一路清涼,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避暑走廊。還記得秋天裡,我們總喜歡撿拾那些落下的白楊樹的葉片,用葉片失去水分的葉梗來玩“拔河”的比賽,比試誰撿到的葉子更大葉梗更有韌性。那些留在白楊樹下的童年的歡樂,一直存於我心底深處,甚至那白楊樹葉的味道我還能真切的記起。
不知哪一年那條路基被拓寬了,長了幾十年或許更久的白楊樹被砍伐的一棵不剩,靠河堤的一邊砌上整齊的水泥矮牆和鐵欄杆,光禿禿的,像個努力裝扮現代感的小丑,充滿滑稽的獨自表演着。而我的心靈深處,那條熟悉的馬路是和路兩旁茂密成行的白楊樹相依而生存的,白楊樹沒了,我即使走在那條曾經熟悉的路上,也感覺像是走在陌生的異鄉。
當我的靈魂還流連在記憶的深處不肯返回繁華的現實時,我最難忘的那個故鄉,早已經在“與時俱進,熱情高漲”的“建設者”們的努力下,被改造成了“樣板間”的模樣。曾經古樸的街道上,如今那些懸挂着霓虹燈的商鋪,在夜幕下閃着媚俗的炫光,彷彿被生活逼迫夜夜笙歌的商女;那些高聳的排兵布陣般的樓房,好像剛剛走入城市的青年,回望那些低矮的舊房和半山腰的窯洞,即刻感覺自己已經是逃離了泥土的城市青年,頓時高高的揚起頭顱,一副欲試比天高的樣子。
近年來每次回家,每當走到街角某處,我總是要拿眼前的繁華景象和記憶深處樸素的細節來進行仔細的比對,緩緩的才能辨析出他們原來是同一處地方。當初我無數次走過的街道,早已被一一拆除,只留下一份記憶的底片深藏我心底,那是僅存於我靈魂深處的絕版,不能翻拍不能拷貝,永遠無法復原的故鄉印象。
還記得小縣城的武裝部大院,是我童年裡感覺最神秘的一個地方,高高的院牆,偶然入得一回,深庭大院滿目蒼翠綠樹成蔭,那種無形的莊嚴瀰漫在每一絲空氣里。院牆根的整齊的塔松無論四季都那麼傲然挺立,彷彿它們已然是守護安寧的身着橄欖綠的衛士,嚴肅堅毅的值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即使在院牆外輕輕的走過,肅穆的感情油然而生。前年回家,看見那個神秘的大院已經被拆除的瓦礫成堆,機器轟鳴着咆哮着在地上挖地基,聽說那裡要蓋起高檔商品房,將是縣城裡最貴的樓房。我曾心痛的猜想,那些古老的蒼松翠柏肯定被無情的連根掘起,對於那些無言的生命該是怎樣的殘酷和絕望。
還記得那個小小的副食公司的商店,過年時,我們最期盼走進的地方,商店裡燈光有些昏暗,櫃檯里貨架上擺着我們垂涎已久的方正的“午餐肉”的鐵盒,一想起那個在童年裡無數次神往的鐵盒子,我的口水一次又一次的急速的在口腔中分泌;還有那個裝着黃澄澄的液體的高高的玻璃瓶,高貴的擺在那個木製的古老的貨架上,那是我們早已期盼的橘子水飲料,一生都忘不掉的味道啊。午餐肉和橘子水是我們童年裡一年僅可享用一回的的饕餮盛宴。記憶是擁擠的,而那個副食公司的小商店,他當仁不讓的居住在我記憶深處最顯要的位置。如今它早已經無處尋覓,然而它帶給我的味覺體驗卻不時的從記憶盒子里跑出來攪擾一下我的味蕾,讓我知道,在味覺上再也沒有哪種精細加工的食品可以超越那間小小的副食商店出售的美味。我只有在記憶深處不斷的回想,把那些想念同我的口水一起無奈的吞咽。
家鄉的縣城裡開了無數的超級市場,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光鮮的在一排排貨架上等待隨意的挑選,就如我在其他地方的任何一家超市一樣,千篇一律的出售着富足和繁華,走進它們唯一買不到是那份童年裡對副食商店的留戀和對美味食物深深的期盼。
還記得縣城的中心位置,有一個“新華書店”,在過去那個樸素的有些簡陋的小城裡,這個書店確實算比較大的門臉了,我也曾無數次進去過,圖書品種繁多,分門別類的整齊碼放在墨綠色的高大書架上,空氣里都散發著那種新書特有的墨香紙香,走入裡邊的人都細聲慢語,信步踱來悠悠的挑選自己喜愛的書籍,那種寧靜和溫馨的記憶同一縷縷墨香紙香的氣味一起深深種植在我的心田一處,靜謐從容的守護着我飄泊的心靈。今日,繁華的縣城建成了這個大廈,那個大廈,一條條繁華的商業街顯示着這個黃土高原上的小山城,並不落後於商品經濟的大潮。可是,記憶中那個溫馨的書店卻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帶着失落隱匿於時光的深遠處,無影可循,唯獨我心底深處還定格下一張它發黃的老照片,靜靜的躺在一角獨自傷感。
故鄉已經越來越讓我感覺到她的陌生,她已經變了模樣,她穿上了華麗現代的衣裳,像個追趕時髦的摩登女郎。而我的心,還一如往昔的依戀着在年少我離家一刻與她告別時她的模樣,我只記得那個時候的她,簡樸純潔的像一朵開在高原山坳里的山丹丹花。
想念故鄉,那個消失了的故鄉,那個只存留在我靈魂深處的小城,那才是我流浪的心眷戀的真正故鄉,老舊的百貨大樓,轉角樓公司,副食公司的小商店,蒼柏掩翠的武裝部大院,溫馨了時光的新華書店,我的小學和中學校園,那個收藏光影故事的老舊的電影院,還有我寫不盡念不完的小城的山水草木和角角落落,如果時光無法將它們挽留,就讓他們都靜靜的沉入我記憶的心海,在靈魂深處與我為伴,陪伴我一起走過漂泊流年裡的一段段艱難時光,溫潤着我想家時濕潤的眼眶吧。
小城的一切都改變了,但是我還想要回到我那消失的故鄉,因為那裡還有我的親人一如既往的期盼我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