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一時,我前排是一位樸實如水的女孩。其時,在我們那所美女如雲的藝術院校里,她充其量是對得起觀眾,還不至於影響校容而已。在我眼中,她也只是一位很女孩的女孩。
然而,就在那個漫天飛舞着雪花的冬夜,我卻用一雙才5。2的眼睛,挖掘出了她一生中極為驚艷的某個瞬間。
晚自習上,停電了,我點燃一支精緻的小紅燭,藉著柔和燭光,欣賞着顧城的一本詩集《靈台獨語》。
“嗨!請問可以借點光嗎?”
一個甜甜柔柔的聲音刺中了耳膜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也拔動了我的心弦。我抬起頭,眼前猶如《聖經》里聖母出現一樣,只見一道奇異鋥亮的白色弧線一閃,接着活脫脫的迎上來一張一如那聲音甜美的笑臉。我沒有絲毫理由不堅信,那位如水的女孩正以一生中最美麗的姿態呈現在我面前。
我驚呆了,揉揉那雙才5。2的眼睛,她那動人的笑靨,在跳動的燭光里是那樣清澈明亮,那樣純真柔和,嫵而不媚,嬌而不俗,清而不寒,不禁讓我先是一陣心跳,然後是一番感動,繼而又肅然起敬,最後竟然有點莫名的惆悵。
她那耀眼的美麗,深深地灼燒着我十七歲的眼睛。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鐵骨錚錚,擁有海拔179厘米的我,在如此美的光環的照耀下,顯得有些無地自容。我幾乎不敢面對這一切,連呼吸都不敢,擔心哈氣會把這道絕妙的風景融化,也不敢多看一眼,害怕自己有些渾濁、迷惘、勢利的眼神褻瀆這份無瑕的純真。心中未曾留有半點非份之想,本能的一絲“邪念”也拋得九霄雲外。我真切地感到,我竟然一下子被這心跳的美麗捉住了,久久難以解脫。
透過開滿燭花的女孩,我依稀見到夢幻中蒙娜麗莎走近了,從裊裊升騰的燭焰中飄然而至,投影在那女孩純真美麗的笑臉上。我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那如水女孩一定是窗外潔白雪花的化身。要不,如水般的女孩怎麼會有如此光芒四射的美麗,那一刻,一定是我有生以來邂逅的最絢爛的瞬間。
次日清晨,當再次見到她時,卻是另一份風景,人面桃花不再,杏花春雨不再,平凡依舊,樸實依舊,如水依舊。
春夏秋冬,四季輪迴流轉,儘管在以後的日子裡,我無數次懷着虔誠的心態,刻意地尋找那份逝去的美麗,可始終沒有在她身上找到答案。直到後來由於種種難以述說的原因,我中斷了學業,一直都未曾從她那裡捕捉到,那一夜、那一份讓我如痴如醉的美麗。
離開校園后,帶着一顆躁動不安的心緒,走進了社會,或許是年少輕狂,不諳世事,一介書生意氣,很長一段時間,猶如浮萍一樣過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曾經嘗試過“海水”的鹹味,也體驗過露宿街頭的凄涼,被老闆炒過魷魚,也炒過老闆的魷魚,被別人痛罵過,也痛罵過別人,以致多次遭受過白眼甚至毆打,也沒有來由地辱罵過生活,以致無端地去毆打過別人。最後,幾乎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選擇了綠色的軍營,才結束那段有些晦暗的時光。
在那漂泊四方,駐足彷徨之際,每每被支離破碎的生活,弄得焦頭爛額,每每為雜亂無章的俗事鬧得心煩意亂時,總會在經意或不經意之中想起那如水女孩,那如夢如幻的瞬間。那僅僅是瞬間的美麗,卻不知伴我度過了多少個心如潮水般的不眠之夜。她也在無數個愁緒滿懷的黃昏或清晨,給我帶來些許短暫的快慰。在每一個人生的十字街頭,仰天長嘯路在何方之際,那夜那份驚人的美麗,總會在冥冥之中給我信心和力量,伴我泅渡出人生的暗礁區。
任韶光飛逝,斗轉星移,而遠去的曇花一現地美麗,依然焊接在生命過往的軌道上。她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屏障,伸展到遙遙無期。那心跳的剎那,心儀的瞬間,宛如秋夜星空劃過天際的流星,又好似節日晚上盛開的煙花,短暫綻放卻無比璀璨。
這些年來,在我的故事中,也不乏走進許多清純亮麗的女子,但在我的腦海中往往只是過眼煙雲。這些年來,我也曾有些奢侈地花了一些時間和力氣,努力地去回憶和追逐那份別樣而又難得的美麗瞬間。可事實告訴我,那始終不會有結果。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又從春城昆明千里迢迢、長途跋涉趕到中原腹地,這座素有九府、十八巷、七十二衚衕、一百零八街的古老而美麗的城市,繼續在屬於我的生命輪迴上一路向前。
就在前日與一位當年的老同學通話時,在談到當年的一些老同學的現狀時,他無意中,談起那位如水女孩,在前不久已攜着自己的伴侶走向神聖的紅地毯。不知是出於何種緣故,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悵然,給老同學講述了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那位老兄頗為驚訝,只是輕輕地說,她一直很平常啊!一直像涼白開水一樣平淡啊!掛斷電話之後,我也言不由衷地喃喃自語,其實她本來就很平淡,其實她如水依舊……
在瀟瀟秋雨愁煞人的季節,我用瀟瀟的思緒,瀟瀟的心情寫下了上面的這段文字。窗外的幽幽的清風,帶着微微的寒意,拂面而來,我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卻將一直想蜷縮的記憶不情願地舒展開來。我忽然似乎有那麼一點小徹小悟,那空格在記憶深處的那份美麗,那一瞬間,是今生今世註定再也無法邂逅的。如水的女孩,依舊如水,也註定不再會放射出異樣的美麗。
看來,我還得真真切切地道一聲:“謝謝你!如水的女孩,你的美麗填補了我精神行囊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