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錢又數了兩遍，沒錯，是八百元，他確信自己從銀行拿出來的錢到現在一分也沒缺。而那張匯款單，卻像個急待看病的孩子似的，不知是對是錯。草黃色的粗布衫子襯着他削瘦的臉，看上去更顯憔悴了。他下巴上的鬍子已發出較長的“芽”了，兩條褲腿也卷得一高一低的，出來時因為熱着，只穿了一件內衣和外面的罩衫，他覺得這裡的冬不太冷。他來不及撣去身上的灰塵，趁着中午休息的間息趕緊出來匯款。可令他不可思議的是中午匯款竟然是這麼麻煩，大概工作人員都去吃飯了，幾個匯兌窗口只剩下一個還在工作，而窗前則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七八個像他這樣模樣的人在一起排隊，手裡或多或少都捏着一疊子錢。 他知道這些人跟自己是一個德性，出外打工，好不容易掙了點錢，吃喝拉撒剩下來一些，這回就得趕緊着匯過去，要不，家裡人可得等着急了。他是今年才出來打工的，早兩年在家裡日子還過得去，但後來鬧起了災，使原本就貧窮的地方更是捉襟見肘了，不得已他告別妻兒來紹打工，聽說柯橋這地不錯，地富民庶，財源滾滾，他就在這裡幫人搬布掙錢。前幾個月掙的錢，他剛好能夠維持這裡的生活和開支，剩下也多不了幾塊。這三個月，老闆給他加了工資，除去費用，他還剩了一千元，這不，他得趕緊將錢匯出去，給家人一個驚喜。 他打去了電話，報了平安，接下來就是抽空匯錢了。因為是第一次匯款，他不知怎麼個匯法，只聽人說了個大概，就到郵局來了。剛才向窗口要了張單子，然後託人填上了自己腦海中記了千遍的地址，這才滿懷希望地排隊匯款來了。 三四個窗口只開了一個，裡面進出的人有好幾個，但在幹事的只一個，那個人也好像不耐煩的樣子，不時地數落着不會填表的打工者。剛才有一個人被要求在表上填上自己的姓名，那人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粗糙的手抓着支筆卻不知往哪裡落，過了幾秒鐘，歉歉地對窗口說：“同志，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什麼？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不可能啊。”裡面十分奇怪的口氣，拿進那張匯款單，“喏，就是這個地方，寫上自己的名字就好啦，自己的名字總該會寫的。”最後，他也不知道那個老者在上面歪歪扭扭了什麼東西，大概就是所謂的名字了。 自己的匯款單有沒有填錯？這是他最大的疑問。雖然他相信有文化的人，但心裡總不踏實，於是就在四下里張望有沒有人能幫他看一下的。就在這時，斜刺里走過來一個青年，二十多歲的樣子，像挺有學問的，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他連忙上前搭訕：“小師傅，麻煩你幫我看看這張單子填得對不對？”青年掃視了一下單子，又瞄了一眼他手裡的錢，問道：“你叫什麼？”“吳富貴。”“嗯，這裡填錯了，收款人和匯款人搞反了。”那青年熱情地告訴他，“我幫你再填一張，改過來吧。”“謝謝！謝謝！”他心裡煞是高興，幸好碰到了一個內行人，否則還不知要鬧出什麼笑話來呢。 “好了，你可以匯了。”那青年說完，將匯款單遞給他，並謙虛地走了，就像所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一樣。他捏了捏那疊子錢，實實地，還在手裡，沒有也不可能跑掉，這回他想讓它們飛到家裡去，越快越好。 輪到他了，他匯得很順利，窗口也沒提出什麼問題來，也沒有讓他要補什麼或重寫什麼的，大概是因為他填得清楚的緣故，他想，應該感謝那個青年才對。 他高興地離開了，趁着中午休息的時間，他想趁早將兩堆布趕緊搬到三樓去，別等下午活多的時候忙不過來。 那張匯款單放在一大疊匯款單上，上面寫了匯款人他的名字，和另一個他根本就不知道的收款人和收款人地址。 （時2007-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