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從不坐在車上,他總是在車前牽着他的馬。那匹馬看起來很健壯,它從不像其它的拉車馬那樣,在幹活的時候總是低着頭,它喜歡把頭抬起,向著前方。但一雙灰色泛藍的眼睛已經說明它什麼都看不到了——它瞎了。 老人每天都奔走在街上,拉着裝滿泔水的車來往於飯店餐館之間。太陽即使把柏油路曬化,他也會穿着那雙黑色的布鞋踏過去。他不會因這一點困難就停止。 那一天,老人像往常一樣,牽着車,慢慢地走。他旁邊是一座大賓館,院子里栽滿了花草樹木,中間還聳立着一座球形噴泉,院旁的停車場停滿了各式豪華轎車。 老人慢慢地沿着柵欄走,走到那座賓館的門口時,一輛車忽然從院子里疾馳出來。一聲長長的刺耳的剎車聲過後,那輛車停在了離馬車只有半米遠的地方。 “老頭,不想活啦!快走快走!”開車的司機從窗口探出頭粗魯地喊着。 “對不起,對不起,馬上走,馬上走。”老人邊道歉邊安撫受驚的馬。 過了一會兒,老人把馬車從那輛車前牽開了。而走的時候,那司機還是向老人和他那車泔水投去不屑、厭惡的眼神。 不過老人也是喜歡安逸的。在沒有事情的下午,他總會把車停在路邊的一排柳樹下,自己坐在樹下的陰影里,掏出最愛的煙桿,悠閑地抽幾口,眯着眼睛望向遠處的大海。而那匹馬也會在一旁的樹蔭下安靜的吃着備好的草料。 夏天的風吹過來,吹得柳葉沙沙地發出響聲,蟬比以前叫得更歡,老人吐出長長的一口煙也隨着風飄向大海。 像所有住在海邊的人一樣,老人也喜歡走在鬆軟的海灘上。傍晚,他便牽着他的馬到海灘上走一走。透紅的夕陽在海面鋪開了紅毯,即將歸巢的海鷗、海燕在天空盤旋,高亢地鳴叫。 老人靜靜地走在海灘上,任細沙流進鞋裡,海風把他草帽的前沿吹得微微上翻,而他只是看着前面那任海浪拍打的沙灘。那匹馬跟在他後面,頭依然抬向前方,它看不到夕陽和被染得通紅的大海;看不到布滿碎貝殼的沙灘,但它卻能嗅到海的味道;聽到海的呼吸;感受到大海的一切。 “喂,老頭,這不讓馬進。這一帶都是海水浴場,別被你的馬弄髒了。快出去,出去。”一個巡邏員模樣的人沖老人嚷道。 “對不起,對不起,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說完,老人就牽着馬沮喪地走出了海灘。 那晚老人做出了一個對他而言重要的決定。 第二天,人們沒有看到那位不知疲倦的老人。因為此時他正牽着車,走在通往家鄉的土路上,只不過這次他車上裝的不是泔水,而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