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家 >一。 月光三轉，透過朱閣紅窗。 你一身素衣，轉身走到書桌之前，攤開宣紙，研磨徽墨。那冉冉的檀香透過窗，你執筆，隔窗望，透輕紗。點點墨汁滴落下來，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你莞爾，看那墨慢慢在宣紙上散化開來，綻成一朵清麗的水蓮。 你笑靨如黛，明眸璀璨。像蓮花般。 你的美一縷飄散，我捉不住，我無法言。 你抬頭凝望，我順着你的方向，看到了那是我去不了的地方。 帶着臆想誇張與逆轉時光，我用單薄的文字，描述你予我，最初的印象。 >二。 你是造夢家，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曾經煞有介事地對我說，如果將你放進一幅畫里，畫的背景一定要是在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路旁是燈影槳聲搖曳的江南人家。或許畫的背景里還會有一個穿着青布碎花長裙的女子，執油紙傘踏木屐離去的背影。你的表情里有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憧憬。 你還曾對我說。你喜歡躺在大片大片長着香水矢車菊的花田裡，讓花香透過你的骨髓和血液，然後你凝望天空，看着空中有朵雨做的雲，看到雲在天上數着星星。然後你說你要藉著風的翅膀，走到那一朵朵雲上，然後敲開她們，問她們哪裡是忘川，哪裡是外太空，哪裡是他淪落天涯時行走的方向。然後你累了，你躺在雲上睡著了，你夢見你躺在玫瑰花清露的海洋中，他望着你，一如當時。 我對你說。你是個造夢家。 你搖頭。你說你不是造夢家，只是還在夢着他。 你說你不是造夢家。你只是想看到他笑靨如花。 >三。 你為他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你為他焚燒生命，只虔誠祈光明。 你在你生活過的每個角落，都去努力尋找着他的影子。你是在哪裡見過他的啊。你沒有印象。你只知道就那麼一面，註定了你一生的顛沛流離。 你曾搜索枯腸般努力向我形容着他的樣子。你說你在你的抽噎淚影中見過他。那個時候你考試考的很差，然後你在深夜裡一個人伏在桌子上面對着試卷淚流滿面。你看到了他。他是一個穿着白衣，翩翩的少年。他溫柔地撫摸着你的頭髮，然後你像丟了魂般地靠在他的懷裡。他起身欲離去，你跟在身後形影不離，他帶着你穿越高山，湖泊，森林，沙漠，大海，最終他站在了海的一邊，你越不過的彼岸。他對着你喊。他說他要去流浪天涯，他說他要找到一個充滿光明的地方，他說他會等你，到那裡去找尋他。 我曾笑過你。我說你怎麼會相信真的存在過這麼一個人。可是你卻偏執地搖頭，你說他一定在等着你，所以你要努力地去尋找他的痕迹，因為你想和他在一起。 >四。 於是。後來的你變得隱忍，你變得不再脆弱，即使在你視若生命的成績退步的時候，即使在你被周圍人打擊和嘲諷的時候，即使在你被老師拐彎抹角地批評的時候，即使在操場上跑步你累到要暈倒的時候，即使在孤獨漫長流淚的深夜的時候，即使，即使在生命中那麼多難過的清晨與孤單的黃昏。你都只是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和堅定的意志，緊緊地咬着嘴唇，擁抱着疼痛的青春。 你努力地改變着自己。你要變得陽光向上積極樂觀堅強隱忍勇敢，你說有一天你找到他的時候，你希望他看到你這樣。你強迫着自己去喜歡自己原本逃避甚至厭惡的東西。你不喜歡陽光，因為它們讓你覺得刺眼，你喜歡窩在一個小角落裡面，那裡陰暗晦澀，那裡最適合回憶和墮落。但是為了他你改了，你說他要尋找光明，那麼你也要。 考試的時候，你被安排到了一個向陽的位子。做完試卷以後，我看到你獃獃地望着窗外陽光照射下的植物，然後試圖着用手透過窗子去撫摸它。後來你用手，框出了一個心的形狀。 >五。 他是怎樣堅定地支撐着你的信念的啊，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從此不顧外人的評論埋頭於學習中去，我只知道你從來不管多苦多難都不在別人面前掉過眼淚，我只知道你仍然喜歡抱着深藍色的日記本繞着操場的跑道一圈一圈地走，我只知道你還仍是熱衷於對我描述你的那些只存在在記憶中的夢。 你是造夢家，我仍這樣堅持說。 你不語。只是深邃地望着飛鳥飛過空蕩蕩的天空。 >六。 曾經偶爾在報紙的一角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再見，再見，有的時候有的人說了再見，說不定哪天就再也不見了。可是，親愛的你，你懷揣着你的他，到了哪裡。我不得而知。 後來就剩下一片空蕩蕩的難過，剩下我在這裡，回憶起你。臨近中考的某天下午，你打電話將我約了出去。我想你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裡賣力的複習，可是你沒有。放下書本和你一起出去，那個時候你穿着很簡單的青綠色的T恤，一雙運動鞋。可是運動鞋是你最不喜歡穿的，我疑惑，但卻沒有問你緣由。 梔子花的夏天，有薄荷味道的夏天，還有這是個希望游曳的季節。但是我卻那麼分明地看到你的眼角紅了。我們一路沉默，留下了身後一地的斑駁碎影。 >七。 你說你來只是為了再多看我一眼。 我囁嚅地想要問你什麼，但是你卻一臉的堅毅和淡然。我止住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再多說什麼的，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無論什麼都無法挽回的。 因為做決定的是你。 你塞給我一封信。然後你轉身說再見。 我對着你的背景，獃獃地望了好久好久。然後念着。再見。再見。 >八。 你爸媽開始發了瘋地找你。他們來到我家，聲淚俱下地向我訴說著種種。他們說他們不該往你身上施加太多，他們說他們不該撕掉了你寫給某個男孩子的信，他們說他們不該打你罵你，他們說他們不該嘲笑你有浪跡天涯的夢想。 可是這一切，身在天涯的你，你知道嗎。 我像是驟然間明白了什麼一樣。你的深藍色的日記本，你的他，你的被爸媽誤解的男孩子，你的不願意解釋，你的拚命，你的浪跡天涯，你的離家出走。你的在外人看來不可理喻的種種，我都懂了。 但是是不是都太晚了。 >九。 你在哪裡啊，你找到他了嗎。 >十。 我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抖開了臨走時你遞給我的信。 上面瀟瀟洒灑地只寫着三個字。 造夢家。 一瞬間，我淚流滿面。 你淪落天涯，只是想看到夢開了花。 我愛你，我的造夢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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