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上了火車,對號入了坐.這節火車是硬卧車廂.是有床的.我興奮不已,歡呼“ 火車萬歲!”　

　　我的床在最上面,順着一個小梯子爬上去.就像爬一棵樹,可以爬到鳥屋裡一樣.現在我又坐愛了最下面.　

　　我對面床上的三個人,一個長的胖胖的小對眼的叔叔,他左邊靠着一個長的面色黝黑,長的精瘦精瘦的小夥子,兩腮下陷,眼球十分突出,像個年輕的煙鬼.小眼的叔叔右邊坐着一個胖胖的戴着眼鏡的女的,像個老師.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我的腰.我轉臉一看,我右面坐的那個年輕的女人已經是半躺狀態,雙手扯着毛巾被.現在,她那尊貴的腳很不禮貌的蹬了一下我的腰：“你壓倒我的毛巾被了. ”着女的五官端正,屬於好看的那一種,可她卻令人非常討厭.如果她長的丑一點,說不定討厭的感覺還沒那麼熱烈呢!她說話的聲音很高很尖也很快,我聽到的是一串唧唧喳喳的聲音,像只討厭的女麻雀!　

　　她將毛巾四周掖了掖,弄的比家裡還舒坦,又前後伸了伸腳,確定這塊地方領屬權后,才把腳縮了回去,然後老實多了.　

　　我心裡想：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你睡的哪門子覺啊?但床位是人家的,我只能不出聲.心裡卻十分不爽快.　

　　有人拍拍我的背,這是坐在我左面的中年人,他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種寬厚的神態.他拉着我離開了那隻女麻雀,坐在火車的另一邊.　

　　“ 你幹嗎總背着書包?”　

　　這會兒,我才發現了我雙手還在拿着書包.我不好意思的說：“沒什麼重要的. ” 但手還沒有動.　

　　“不就是幾袋方便麵嗎? ”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　

　　“ 我從你書包的形狀猜出來的.”　

　　“ 不光是方便麵,還有別的!”　

　　“西紅柿和幾根黃瓜. ”　

　　我又愣了：“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　

　　他笑着說：“我的鼻子聞出了黃瓜的清香味. ”　

　　“你真行,你能聞出可卡因嗎? ”　

　　“你這小子說話太損了,我能聞出可卡因我不就成警犬了? ”他大笑起來.　

　　他又問：“小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　

　　我想：這是我剛認識的,不能直接報出大名,於是我做了點保留,說：“ 我姓杜.”　

　　“杜?姓這個的人很少.我姓邱. ”　

　　“那我怎麼稱呼你? ”　

　　“我叫你小杜,你叫我老邱. ”　

　　 我心裡為有個叫老邱的朋友而感到高興.　

　　“我說小杜,你應該把西紅柿和黃瓜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要不,他們會爛的.然後把毛巾那出來晾在鐵棍上…… ”　

　　 我一一照辦,忙的不亦樂乎.　

　　 老邱說：“ 你爸爸媽媽怎麼不一起來?”　

　　“他們說要鍛煉鍛煉我,讓我一個人見社會,經風雨,見世面! ”　

　　“ 你們家就你一個孩子?”　

　　“ 就我一個!”　

　　 老邱笑着說：“不簡單不簡單,你的父母不簡單!你就更不簡單了,你是一個女孩子,更應該感到自豪! ”　

　　 我抬起頭,看到小眼叔叔和女老師正在聚精會神地聽着我們倆講話.　

　　 靠在窗的年輕的煙鬼在那裡點了一隻煙.他好象根本沒聽見我們談話,仍然看着窗外.　

　　 車廂里是不準讓人抽煙的,老邱皺皺眉頭,又是那種無可奈何的樣子.　

　　 隨後,就講了一些關心我的話.我眼睛突然一亮,想：這是老爸派來的監護人吧!　

　　 這個想法在我腦海里一現后,我就迅速地想：他怎麼知道我帶了方便麵,猜出來的?哪有那麼好猜?隔着書包能問出黃瓜味,何等超級的鼻子?他為什麼那麼關心我?連毛巾都讓我搭在鐵棍上.對!他可能恰巧出差,爸爸讓他保護我.這太容易了!他們在火車是接過頭的.哈!我智商真高!　

　　 四　

　　 小眼說：“ 老邱同志,你幹什麼的?”　

　　 老邱笑笑：“在科技部門工作. ”　

　　 小眼又追問：“ 您具體是幹什麼?”　

　　 老邱說：“我是搞遺傳工程的 ……　”　

　　 小眼的眼顯出無限敬佩的神色：“ 啊!您是搞工程的,那可來錢,大筆一揮,畫張圖紙好幾千快……要說,也不容易,沒有圖紙,那大樓全都蓋歪了不是?”　

　　 女教師反對：“遺傳工程不是蓋房子,遺傳工程是生物學的一個門類,專講遺傳的……”　

　　 小眼愣了一下說：“我知道!遺傳我還不懂?不就是講兒子像爸,女兒像媽!生龍鳳……我懂!我不過是打個比方.誰不知道遺傳?老邱同志,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　

　　 老邱說：“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但說到別人的成長,那因素是多方面的,也是很複雜的,要說龍生鳳,鳳生龍,那就不科學了……”　

　　 小眼馬上接過去：“就是!我就是這個意思,老邱同志說的對!俗話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 ’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哪能一樣呢? ”　

　　 女教師插不上嘴,只好瞪着眼睛殼瓜子.　

　　 小眼跟本不管別人的心情,一旦允許他發言,他就有永遠佔領“講台 ”的決心.他又說：“ 老邱同志,不是我奉承人,我一上車就一直看着你的臉——”　

　　 “我的臉有什麼好看的?你會相面?”老邱說　

　　 “是.不敢會說,有點研究,算是業餘愛好.”口氣相當謙虛.　

　　 我環顧四周,只見全車廂的人都目不轉睛的看着小眼.小眼環顧四周,咳了一聲,然後指着老邱鼻子和嘴之間的那條溝溝說：“ 你的人中很長,這主富貴”　

　　 我一聽就聽出來他是胡言亂語,可老邱微微一笑,說：“ 你看看我兒子怎麼樣?”　

　　 小眼一聽來勁了,說什麼老邱兒子比他的命還好,好話說了一大車,老邱的臉上毫無表情,仔細看看分明擺着痛苦二字.　

　　 我要震一震這小眼,便說：“我也會算命! ”　

　　 小眼一看地位有危機,就急忙說：“小孩子瞎摻合什麼?到一邊看,長知識! ”　

　　 我正色說：“你也好好聽着,如果你會算,那麼你知道老邱這次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　

　　 小眼急忙掩飾：“ 坐火車有什麼好算的?無非是開會,探親或是遊玩.”　

　　 “不!老邱這次做火車是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 ”　

　　 老邱的眼睛緊緊的盯着我說：“ 你說說,我有什麼重要任務?”　

　　 我故意拉長聲音：“你這次路途並不愉快,因為你還要照顧一個比你還年輕的人.你對她負有責任,你要對她生活和安全負責,但是,你對她難言之隱. ”我基本上是說我自己.　

　　 老邱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好半天,他才說：“你怎麼知道的? ”　

　　 我我故做玄虛：“憑我的知覺 .”　

　　 “這孩子說的對嗎?”　

　　 “ 神了!”老邱不可思議地說.　

　　 “ 你還有什麼絕招?”　

　　 “我會催眠術!” 我說.　

　　 “ 小子!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推的.你要真會,給我們表演表演. ”小眼說.　

　　 “ 就拿他來示範!”我指着年輕的煙鬼說.　

　　 我走到他面前,輕輕說：“ 其實我什麼都不會,你配合著我唬唬他們!”　

　　 年輕的煙鬼眼睛一亮,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我一邊振振有辭,一邊做動作.　

　　 他可真是個好演員,不一會就睡著了.我說：“你們可以問他問題,他雖然睡著了,但是他的細胞還活躍,可以回答各種問題.”　

　　 “你幹什麼工作?”　

　　 “我沒有工作.”　

　　 “你住在哪?”　

　　 “四海為家 ”　

　　 “你什麼學歷?”　

　　 “我希望從小學上起.”　

　　 五　

　　“小杜”我迷迷糊糊被人推醒.我抬頭一看,只見老邱已經收拾妥當,準備要走.“小杜.再見了我要走了.”“什麼要走?到北京了?”“ 沒到北京.這是令一個地方. ”“ 你不是要到北京嗎?”“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到北京?”老邱問.我急了：“請問,你有米老鼠牌鉛筆嗎?”“什麼東西?孩子,你醒了嗎?”“醒了.我說的是暗號.”“ 什麼暗號?”“你不是我爸爸派來照顧我的嗎?”老邱搖搖頭“我根本不認識你爸爸.”“那麼那天我說你這次游途要照顧比你年輕許多的人,你為什麼承認?”老邱抓住我的手說：“是,我要照看我的兒子.”老邱向那裡指了指“就是你給做催眠術的小夥子.他剛從監獄里出來. ”我驚呆了.我怎麼也想不到那年輕的煙鬼會是老邱的兒子,而且是從監獄里放出來的.“對不起,老邱,我知道這些情況的話,絕對不會說這些話的.”老邱說：“不,我還要謝謝你.我的兒子認為這個世界的人把他遺忘了,這節車廂的人也把他遺忘了,可是你在做催眠術的時候讓他找回了自我.你不知道,我當時多麼感激你.” “ 我的催眠術是假的.”老邱說：“ 我知道,可我認為它是真的,當我的兒子配合你的那一瞬間,着說明他又對生活燃起了新的希望.他在說我想從小學上起時,我的眼都濕潤了.”　

　　老邱的兒子輕輕的拍了我的肩,然後下車了,老邱轉過頭說：“替我向你爸爸問好.”　

　　我跟着走下車,望着老邱和他的兒子消失在昏黃的燈光里.　

　　我突然有了一種慾望,下火車時沒有人接我,一個人在這世界走走,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