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鉛灰色的,一片片的雲有層次的壓在天空上,呼號着。天空落下了婆娑的眼淚,”無邊絲雨細如愁。”是不假的。我正站在六年級的門口。心中塞滿了進水的棉花一樣厚重的愁緒,我正站在六年級的門口。
我並沒有躲藏,也沒有推門而入。我靜靜的倚着牆,看無數的人兒進進出出;看六年級的一花一草;看六年級的歡笑與淚水。我是那樣協調的與牆,與六年級的門口融合在一起。看看也好。一名名學生推開那鮮艷的門,洋溢着快樂的青春氣息,帶着純真的笑容蹦跳着進入六年級。但在我看來,門卻是古樸沉穩厚重的。頗具“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的感覺。來到這裡,我像是被洗滌了靈魂。透過楠木色的門,我看見……
我看見走進去的人,漸漸地被快樂、苦惱、孤獨、離別左右着,如同在波瀾洶湧的大海上失去雙槳的船兒,被浪花戲謔一般的拋來拋去。如果你將來看到一葉孤舟,被狂風暴浪緊緊追趕——想必那就是正在六年級的波濤里戰鬥的我吧。不要再讓你的雙眼揚起水花;不要讓那悲愴折磨心兒;不要苦苦哀求時光倒退——像我一樣。更不要哭泣。假如只能進入那裡,在哭泣中沒有什麼可以尋求。在與時光的頑強反抗中,沒有任何一位能夠勝出。我與我的船已經在清晨的濃霧中消失,順着波瀾向遠方漂流。
在你們的眼裡,六年級卻是一段快樂的日子。是一段像棒棒糖的,又酸又甜的日子。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是我想象的太多,還是我太複雜?
可那是我的幻覺,門是阻擋東西用的,它阻擋了我的視覺,但阻擋不了我的幻想,大海與小船的幻想。幻想是不真實的,我的失望與苦惱卻是真實的。這段幻想讓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我知道了,我很害怕離開。這種害怕演變成了惶恐和無所適從。
問題是,我怕離開什麼呢?
身邊。不少同學都在議論着六年級的離別,想到“我們也曾泛舟湖上,如今卻要勞燕分飛。”回憶到動情之處也有人撲簌簌的落下淚來。這好像也是六年級的一種儀式吧——流淚與挽留。
也許每個人都參加了這個儀式,但我沒有。我彷彿生來就是不合群的,我也極力的試圖接近,最後只能變成一個喪失自我的遊魂。那還不如做本我!也許是太按照規則來,我被甩出了這個圈子。這讓我先是憤怒與焦急,後來是釋然與淡定。我正逐漸至完全的接受。我覺得,只有讓理智與情感徹底決裂,才能更加深刻的體會那些細膩的感情。對於分離,我是絕對不怕的。那我怕什麼呢?
早已把它忘掉了!像忘掉一朵花,像忘掉一片葉。像忘掉篝火晚會上一簇絢爛又美麗的,我們曾經熱情歌頌過的火苗。仁慈的時光路,很長。讓我們忘掉,又讓我們銘記。就即將這樣和他們一刀兩斷。雖然不怕,但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欲速無情情更濃。”記憶深處總還埋藏着什麼。我安然的逃出了“長亭外古道邊”的囚牢。我望向窗外的景色。我想我是明白了,可是又那麼糊塗。
這時雨小了,在厚重的雲端居然有陽光向下流淌!陽光噼噼啪啪的滴落下來,漸漸的瀰漫開來,先是窗欞,再是屋子,最後整個世界都鑲上讓人舒適的金色溫暖。我被這溫暖澆透了。玲瓏的花傘一節節的旋開了秋日的陽光。我深思的眸子,一點點被秋天太陽的光輝佔有。我正在繼續的思考。思考我怕的離別。
良久方才知道,我怕的是與童年的離別。正是這樣,也確實不錯。我不由的想起了我們的快樂日子,一起上山爬樹,一起摸魚捉蝦;一起偷幼兒園的向日葵,一起分享妹妹的話梅糖……我也曾經有過一個夢想,幻想着“童年無限”!可是現在才明白啊,我的童年被自己浪費了。
但是現在,就是現在。我依然不忍心看童年呆在印着雲朵和歲寒三友的描金漆棺里惶恐的叫喊——是快死去了吧。她冰涼的指尖,再也沒有溫潤如玉。我看見一個面無血色的人大聲叫喊:“你不知道!你的童年快過去了!她是多麼美麗!”我的眼睛已經看不到她,因為她已經準備下葬。我竟不能在最後的時間陪陪她。我彷彿成了剛才那個面無血色的人,臉色蒼白。因為長大了,才知道童年分外的美好!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和地方,我們可以坐下來仔細商量,或者是玩鬧一場,都無非是打發時光。如果你不接受少年,等到哈雷彗星飛來再決定也無妨。但是時間的車輪總在身後嗚嗚作響。橫亘在我們面前的是永恆的凄涼。沒有什麼能阻擋時光,所以,我的童年必須去世,給少年倒出位子。這時我慌忙拭去眼淚,只能掛上微笑倉皇的去迎接我的少年。雖然知道少年有美酒有咖啡;有四月的美麗薔薇;有俊美的笑和掛着鈴鐺的紫色芳菲。可是我還是抑制不住的為我的童年哀悼。雖然她沒有青春的曼妙。
六年級是開始,也是結束,現在就結束了我的童年。我對將來的日子感到迷茫。初中,高中,大學,考研,考博,工作……漫漫人生路才剛開始,我缺乏信心,我們缺乏能力,我缺乏一步步走下去的耐性。所以當站在六年級的門口時,我才會種種焦慮,種種不安。用一個詞形容現在的局勢:兵荒馬亂。用一個詞形容現在的我:驚慌不安。我懷念童年,是因為童年不用承擔;童年不用圓滑;童年不用“兵荒馬亂”;不假!我是一個有激情的人,不愛一成不變的重複。但我更不喜歡折騰。
畢業呵,這個殘忍的季節!成熟的,不成熟的,皆要統統割去了!
將要被割去的我們的慌亂就是從這個殘忍季節開始的。開學后,大家也不再相互詢問假期生活,而是三言兩語的探尋哪個補習班好,哪位教師最具教學實力……語氣和表情的焦灼顯而易見。還好這不是初升高,沒有可怕的謊言,心計——我們不會假裝虛偽的微笑和快樂!但現在六年級彷彿成了最後的終點站,所以當車剛剛到站的時候,哪怕頭破血流也要擠下車去,看着列車一次次的飛奔過去。雖然畢業了,但我們又要擠上下一列車。上車、下車,上車、下車……
說了這麼多,我現在依然懷想着童年。那是一段如此快活的歲月。有歡笑和淚水,有朝氣和頹廢,有自信和迷茫。是這樣的。我們尖銳,我們敏感,我們躲藏而又頑固的故作堅強。我們好像刺蝟,拒絕一切,傷害一切,這樣的緣由又是脆弱和自憐。我們追逐浮華的快樂,荒廢心底的溫暖;我們用遊戲麻痹自我,用叛逆揮霍時光;標新立異,挑戰傳統。我們堅信努力不會白費,世界將臣服於我們的腳下。當我們突然在嚮往的繁華中悵然若失;當我們突然沒歡笑,沒淚水,沒朝氣,沒頹廢;當我們突然累了,忘了,恍然大悟了,接着淚水漣漣了。證明我們其實已經不再幼稚,我們的時間也不再是無窮的,可是它什麼時候又無窮過?什麼時候又無窮過了!曾經在某一瞬間,我們都覺得自己大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於是去瘋狂的作,只不過方式不同。童年沒了,雖然在生活面前我們永遠都是孩子。
或許我應該糊塗一點,該吃吃該喝喝的過去。即使明白也不必說出來。我知道你們並不能立即理解全部,因為我雖有所感,但並不是體會了最終奧秘。你們可以選擇接受,或者仍然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鹹菜缸順便鄙視我這個囂張的瘋子。那也無所謂,“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實在是覺得奇怪訝異不能理解,就當我在發高燒了,不認人了,口吐白沫說的胡話吧。
這個時候人都散了,就剩我自己在這高談闊論——或許他們誰也沒聽到。天已黑了,繁星像是畫家點在畫紙上的黃點。沉默的鳥兒突然啁啾了起來。怎麼!你醒了!安心的睡吧,別再說夢話了。像黑綿羊脊背的群山,被夜染成了黑色。通向山林里的小徑,隱約的幾乎看不見。只有那柔曼的水草,從未改變,儘力染綠那一池弘波。魚兒醒着,帶着秋意的夏水有點涼。花兒睡了,帶着秋意的夏風還很暖。一陣風吹過,林子在唱着神聖的歌曲,使得蟬不敢展露他沙啞的歌喉。只有海的波濤才能與森林唱着高亢的和聲。樓道里的燈光熄滅了,忘了我這個深夜的訪客。羊皮卷上的字體也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我被黑暗包裹着。月光的油彩不復存在。這時,我悄悄地推開了門。因為我扛起了,看開了,放下了。披着深藍色的夜空,金色的繁星,我輕輕地,而又堅定地一步一步開始我的六年級。
我看見,天是暗的,地是黑的。在這蒼茫的夜裡,我的心是充盈着光明的。在這黑沉沉的世界里,和螢火蟲一起閃爍着微弱又明亮的光芒。
遼寧省鳳城市東方紅小學
六年四班 蘭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