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照相機，將膠捲向後飛速倒退，定格在一張舊照片上，那是一座老屋，屋前的棗樹下翻飛的枯葉，有幾片落到了父親的肩上。
父親寡言，很少說動情長篇的話，平日里也是能簡則簡。棗樹是父母結婚那年一起種下的，是當地少有的甜棗。棗樹產量很好，每到霜將上枝頭的時候，便有我的叔伯們幫着打棗。父親總是夾着長桿，爬上老屋的屋頂。長桿一揮，樹就抖幾抖，抖落滿地的紅與綠。我和堂兄表弟們便在樹下拾落棗，青澀的放入筐中，鮮紅的就偷塞進嘴裡。地上滿是熟透開裂的棗兒。因甜得很，便常有雀兒來樹下啄食。父親將棗打下，再摘取些近處的，便下了屋頂。那滿筐滿筐的棗兒，只看得人歡喜。父親便將吃不了的棗送給親戚和鄰居。
我的兒時記憶總離不開那棗樹，總感覺它十分親切。我在樹下乘涼偷吃冰棍，在樹下伴着棗花香寫作業，在樹下看母親織毛衣，看父親打棗。
有一年棗樹造了蟲害，一片衰敗，父親忙披上棉襖去找人，兜兜轉轉好幾天，終是將棗樹留了下來，棗樹開始好轉，父親卻累倒了，連着好幾天渾身無力，卻記掛着那棗樹。
後來老家被划入拆遷範圍，父親雖不舍，但也無可奈何。看着自己一磚一瓦蓋起的老屋和一年一年澆水照料的棗樹，父親總狠不下心。拆遷隊來的那天，父親罕見地穿上了過年的新服，拽着我非要和棗樹老屋合拍一張。我按動了快門，將父親不很挺直的背和日漸斑白的鬢髮連同老屋棗樹一起保存成永恆。
沒有老屋和棗樹的父親，變得更寡言少語了，他在新樓房的陽台上侍弄了一些花花草草，雖生機勃勃但又略顯嬌弱。我出來上學，放假時間短，與父親的交流也寥寥無幾。
曾聽爺爺說，母親年輕時最愛吃棗，父親便從外省打聽了開車帶樹苗回來，後來有了我，也愛吃棗，父親每年打了棗都會將最大最紅的幾顆塞進我的衣兜。父母結婚近二十年，那棗也就吃了近二十年。
我看着照片上父親輕撫着棗樹，背後是那老屋，父親的眼比平日要亮，不知是閃光燈還是液體反射。那一幅沒有對白的畫面不知飽含着父親多少的心裡話。父親就像棗樹一樣，沉穩，不善言辭，卻將他能給的最好的東西全都給你。
還念棗樹，思念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