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只做了兩件事:掃墓、踏青。
掃墓是和外婆外公去的,在南山上的一處公墓。置好必備的香燭瓜果后,幾個人圍在小小的墓碑前把撕過的紙錢投進那跳躍的火焰中去。劣質的黃色紙錢多得彷彿撕不完,外婆絮絮叨叨着那些過去的瑣事,時而說到有趣處那火光還會倏地一跳,濺出幾粒火星子來。或許是天氣的緣故,不過我更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有人泉下有知。每次掃墓,家裡人都會多準備點紙錢燒給公墓里並不認識的“左鄰右舍”,小的時候我曾問起緣由,外公笑着說——幾家住得近,大家都多燒點錢,打幾圈麻將也方便。啞然之餘,我心中竟憑空生出一股溫馨。掃了墓,從高高的樓梯上往下走,我一路瀏覽着石梯邊的墓碑,那些黑白照片里並不乏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甚至有幾個同我一般大的菁菁學子,他們已與世長辭,而我即使此刻活蹦亂跳鮮衣怒馬鮮活如斯,生命也有一半的可能在下一秒終止,以我所無從料想的方式。或許正是從此時起,我才開始理解“黃粱一夢”的真正含義。
清明的后一天,和媽媽去農村踏青。我們去的是真正的農村,有凶神惡煞的土狗等着咬你,有因為下雨而滑了我好幾跤的泥,有漫山漫谷無邊無際的梯田,也有喜歡抽點葉子煙貪點小財的農民,還有半匹山的杏花。去那裡看杏花次數也不少了,和爸媽一起去過,和朋友一起去過,也和八口之家一起去過。這次只是和媽媽兩個人,油然而生出一種“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感慨。
杏花是隨着小雨一起落下來的,落得芳菲纏綿,春光旖旎,不知是雨打下了杏花還是杏花上沾的露珠成了雨。我曾多次和媽媽爭論“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到底是指“杏花雨,楊柳風”還是“夾雨杏花瓣,隨風楊柳絲”,然而此時,我們都選擇了偏向後者,若是柳絮楊花沒有這樣的和風細雨相伴了,定會美感頓失。說到底,人生的百年甚至抵不過桃李的久遠——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我們從來不是自己所以為的哪件物品的擁有者。世界不會因為誰的逝去而改變,恰如春天不會因為花的凋零而消失,每個春天開出的花,都是不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