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辛棄疾的詞:“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那時候不懂詞中的悲愴心酸,只覺得詞句朗朗上口,好聽的不得了,於是天天望着屋后的山,念叨着。
每次我一念叨,伯父總會摸着我的頭:“小鬼頭,懂什麼長安、可憐。”
“我知道山!”我指着屋后綿延不盡的大山,衝著伯父叫嚷。
伯父聽着我那幼稚的話語,總是搖搖頭走開,去房裡搬來一盤棋,“來,小鬼,廝殺兩盤。”
棋局風雲莫測,早讓我將長安什麼的拋之腦後。但我知道伯父的眼裡總有那麼一股沉思的味道,不是為棋,是為長安二字。
我十二歲那年,伯父走了。動蕩慌亂的年代里,綿延不絕的大山都不能阻擋那些士兵蠻橫的腳步。
他們帶走了我的伯父,我拉着伯父的衣角不願意鬆開,大兵把我狠狠地踹倒在地。伯父沉靜的臉上突然湧現出了戾氣,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他的眼神兇狠地看着大兵:“我跟你們走。別動孩子。”
不用伯父多說,爹娘就已經把我牢牢抱在了懷中,伯父轉身離去,只留給我一個看起來很高大的背影。
我問爹娘為什麼伯父會被壞人帶走?他們嘆嘆氣,就完了,也不會告訴我伯父去了哪裡。可是山村裡是沒有秘密的,家長里短的事情就夠他們傳上一年了,何況是大兵抓人的消息呢。
伯父被帶走的那天,家家關門閉戶,但我知道背後有多少雙眼睛盯着。
果然,不久后就聽到隔壁的邢奶奶跟劉奶奶說:可憐吶,那孩子還不知道永崽去了。
永崽是我的伯父,去了在方言里就是死了的意思。
伯父死了。綿延不絕的大山隔不斷大兵的腳步,也隔不斷伯父拳拳的赤子之心。他把他知道的東西寫下來,救了很多人,可是總有人容不下他。
再念“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伯父在棋局上的步步為營就浮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