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又吹起了,從我眼角而過,匆匆逃走卻那樣催人淚水,雖然沒有萬里無雲,而灰濛濛的這片天依舊讓我想起這個自古悲涼的季節,我握着筆桿,心無所思,靜靜抬頭,又望見那鮮紅的天安門,簡簡單單,一層紅漆包着幾片木頭,卻是我唯一的收藏。
那曾是一位老朋友的收藏,現今由我保管着也有幾年,說是老朋友卻又有幾分的不恰當,因為如今的他已隨風歸去了,當他還在人世的那些年月里,我都叫喚他“老四爺”。
老四爺是建國時期的老兵了,我偶爾也得知了老四爺年輕時經歷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戰鬥,那個天安門便是老四爺在那些年時常帶在身邊的東西。我懂事的時候,也問了老四爺這東西的來歷,之後從他口中得知,這天安門是他過去的連長送給他的,四爺告訴我說他要一輩子收着這個天安門,因為他們是生死與共的戰友,無論將來到哪裡,他都會想起天安門,想起自己的祖國……
老四爺是我的鄰居,剛上幼兒園的那一年,因為父母在外工作的緣故,他們把我寄養在了四爺家裡,四爺沒有子孫,自然對我十分好,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孫子一樣,我很喜歡和四爺在一起,因為佩服他是個軍人,那時候一大早四爺就會蹬着他的自行車把我送到幼兒園。老四爺總是把他的寶貝天安門放在那舊舊的自行車簍里,放在低頭就能看見的地方,從那時候起我就好奇,有一天我坐在車前頭問道:“老四爺爺,這就是天安門么?”那時候的老四爺低下了頭凝視了那個天安門好一會兒,後來嘴角又是習慣地微微揚起,他告訴我,這,就是天安門。
後來我記得,有一次在幼兒園裡,我與幾個夥伴爭論起天安門的樣子,可那時候我也沒有看過真正的天安門,也只能照着老四爺的那個收藏品比劃着。夥伴們都說天安門是紅顏色的,而我卻不以為然,和他們爭地面紅耳赤,在我的記憶里,老四爺的天安門明明就是那舊木頭的黃顏色!怎麼可能是紅色的呢?而且老四爺說了:“天安門就是這樣子。”我偏偏不聽信他們的,拽着他們的衣服就把他們拉到老師面前:“老師,請你告訴他們,天安門是黃色的。”然而令我料想不到,老師卻笑了,她面對着我,敲着我的腦袋批評我:“這樣對同學是不好的,天安門不是紅色的么?”那幾個夥伴一聽了便嘰喳笑開,我鬆了手,他們笑地更大聲,我一撒氣就跑開了,回想起來,也真恨不得找個螞蟻窩鑽進去。
那天下午回到家裡,我直奔老四爺的收藏而去,拿起來舉過頭頂,瞪了這個破木頭幾秒鐘后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剛咬牙想一腳跺上卻被四爺攔住了,我吵着:“天安門是紅顏色的,這不是天安門!”嚷着,便甩開了老四爺的手,窩了一肚子火,頭也不回地跑走了。那天傍晚時候,氣也消了,當慢慢散着小步回頭的時候,我卻看到了那個蒼老的四爺,一動不動地坐在門檻上,依着那個冰涼的大鐵門,正用膠水一塊一塊地粘回被我摔碎的木頭,我彷彿看到了他眼裡噙滿欲下的淚水折射出的夕陽的光,像一把利劍刺進了我的胸膛,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自私,那是一陣莫名的酸痛,老四爺為了等我到底在門檻上坐了多久,我一點也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我依舊蹭上了老四爺的自行車上學去,今天的四爺沒有多說話,我看到了他紅腫的眼睛,也看到了車簍里,那鮮紅的天安門……
後來大了些,我去城裡讀了小學,臨走前,四爺叫我常回來看看他和他的那個寶貝收藏。可是這時光如梭,就好比針尖上的一滴水落入大海那般去得飛快,去得沒有蹤跡,一別就是十年,再當我回去老家,老四爺已經因病卧床不起。那年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微微地張開那深凹的蒼老的眼睛,指着床頭,當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驚訝地望着眼前的這件收藏,還是那個天安門,卻精細入微,那個粗糙的收藏品已經不見了蹤影。老四爺輕聲告訴我,在我走了之後,他閑來無事便會對着他的天安門左右加工,一直到他的手已經握不住那輕輕的天安門,他才停下了這份工作。四爺問我是不是很滿意,我連忙點着頭,他說他要帶着這件收藏一起入土,我又趕緊搖了頭,說:“老四爺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去年深秋,家裡得知老四爺病入高危的消息,全家人不顧手頭的工作,連夜趕回了老家。到老四爺家裡的時候,看着老四爺在病床上喘着粗氣,全家人的心都揪了起來,我噗通一聲跪在了四爺的身旁,眼淚不爭氣地肆意着,老四爺看見我來了,示意我過去,我把耳朵湊在四爺的嘴邊,聽四爺囑咐着……
臨終前,四爺把他的寶貝收藏交給了我,他囑咐我好好保護着,就像愛自己的祖國一樣愛它,我把他的話永遠地銘刻在了內心。因為我知道在四爺的眼裡,它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又是傍晚,當我收筆完成了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抬起頭看見了那個天安門,透過紅艷的外表,我望到了門檻上的那個蒼老的四爺。他深邃的眼神執着在手中,執着在載滿着我童年回憶的收藏上。
秋風再起,吹落我淚;黃葉又飄,人已不在……
江蘇省鹽城中學高二:唐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