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崖人在許杏蓮家中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
許杏蓮和媽媽輪流守候在他的身邊,白天為他趕蒼蠅、煽涼風;晚上為他攆蚊子、蓋被單。渴了讓他喝綠豆湯;熱了為他擦洗身子;發燒了用冷毛巾為他敷頭。母女倆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地圖上根本無法找到的杏花谷原本是一個世外桃源,山外邊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村裡的幾十戶人家世世代代過着原始的自給自足的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日三餐,生殖後代,平平淡淡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糊裡糊塗地繁衍了一代又一代。
杏花谷的人們祖祖輩輩誰也沒有出過遠門,沒有人知道山外邊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許杏蓮是杏花谷唯一出過遠門的姑娘。六年前,她考進中學,到離家五十多里的縣城讀書。
一場上山下鄉運動,打破了這裡的沉寂。
在全國成千上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浪潮中,許杏蓮高中畢業了,在當時的情況下,農村的孩子畢業后的惟一出路就是回鄉。儘管她成績十分優秀,但終因和當時一代人的命運一樣,而失去了進入大學深造的機會。可她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機不逢時而埋怨,她明白,一個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姑娘,回農村當然是天經地義的。
許杏蓮沒有被當時的“再教育”的宣傳而轉變自己的觀點,雖然輿論宣傳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說成是一場“革命”運動,但是,她知道,大多數的城裡人卻把上山下鄉看成是“勞動改造”和“無期徒刑”,主動要求讓孩子上山下鄉的家長几乎是鳳毛麟角,只有少數不知道天高地厚,有強烈好奇心的衝動型的孩子,才主動提出要求。大部分人家需要反覆動員,甚至需要採取強硬措施,註銷戶口才肯動身。許多人出發時猶如赴刑場,送行時出現親友抱頭痛哭的悲切場景。
許杏蓮覺得更滑稽的是“再教育”說,她認為,一個連遠門都沒有出過的孤陋寡聞的農村人,除了可以教會他們幾招農活外,不可能教給他們什麼知識,而恰恰相反,從城裡來的學生的確給農村帶來了生機,儘管他們不情願下鄉,更不懂農活,但是他們給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帶來了外邊的新的信息、帶來了城市裡新的生活方式、也給這個閉塞的小山村帶來了希望。可以說上山下鄉運動最大的功勞在於衝擊農村幾千年的傳統觀念,給農民封閉的思想打開一個了解外邊世界的小窗。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位知識青年跳崖與這有什麼關係呢?
“許支書在家嗎?”一個女高音打斷了許杏蓮的思緒。
“噓……”許杏蓮用食指橫在自己的嘴上,示意沒進門就高聲嚷嚷的小姑娘:“小聲點——”
進來的小姑娘放低了聲音: “你是許支書女兒許杏蓮吧。我叫‘小喜鵲’,是村裡的赤腳醫生。”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許杏蓮不解地問。
“杏花谷只有巴掌大,一點小事三分鐘就會家喻戶曉。”小喜鵲進屋放下藥箱好奇的問:“我聽說你們從鷹嘴崖下,救上來一個人。真神了,跳崖的人能活下來真是命大啊,我來看看他是不是三頭六臂,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活下來?順便看看要不要給他掛一瓶鹽水?這也是我這個赤腳醫生的責任。”
“小喜鵲”背着藥箱輕手輕腳地閃進門,她熟練地替他量體溫、測脈博、掛鹽水。她一邊操作一邊又嘮叨起來:“他是誰呀?他為什麼要跳崖?”
“我們也不認識他,他到現在還沒有清醒,你給他看看,會不會有問題。”許杏蓮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話。
“我看他不會有問題。”她真是個唧唧喳喳的小喜鵲,鹽水都給病人掛上了嘴還沒停,她又嘀咕:“他這個人真笨,好端端的為什麼偏要跳崖?好死不如賴活。我才不會這麼傻哩,碰到天大的事也不會自殺。”
掛好鹽水小喜鵲又向許杏蓮問長問短:“你怎麼敢下水救他的?水底下有沒有‘勾魂鬼’?你被他掐住時是什麼滋味?他到底是什麼人?要不是遇到你們,他早完了。……”
小喜鵲不停地嘰嘰喳喳,許杏蓮笑而不答。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剛剛發生的事情她知道得這麼清楚:正如小喜鵲所說的,村子太小了,一點點小事三分鐘就會家喻戶曉,何況驚天動地的跳崖事件呢。
“我該走了,還有病人等我打針哩。吊針水滴完前你把針頭拔下來就行了,很簡單。謝謝啊。”小喜鵲說完,背起藥箱走了。
許杏蓮剛剛送走小喜鵲,又來了一位小夥子,他還沒進門就嚷嚷開了:“大媽,在家嗎?”
“你找我媽?她剛剛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你先坐。”許杏蓮一邊回答,一邊打量這位不拘小節的小夥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當時十分流行的發了白的黃軍裝,腰間束一根皮帶,他的打扮很有時代特徵,也顯得很神氣。他個頭挺高,偉岸但不挺拔;五官不算端正,但布局基本合理,看上去讓人感覺挺舒服;眼睛不算大,但挺有神,還透出慧黠的目光。特別是嘴兩邊的“尖括號”,把薄薄的嘴唇括在中間,一說話“尖括號”就上下跳動,顯得很特別。
小夥子繼續大聲說:“聽說你們從鷹嘴崖下救上來一個人,我來看看他。”說著就要進到房間去。
許杏蓮向他擺擺手,小聲地說:“他還沒有醒過來,剛打上吊針。……”
小夥子似乎沒有領會她的意思,依然大大咧咧地:“他是你救上來的吧,你還真行,剛畢業還沒到家就救上來一位投湖的。”
“不,不是我救的。”許杏蓮的臉刷的一下子紅到耳朵根子,“我自己差一點丟掉一條命,多虧藍夢剛老師。”
“我來看看他是誰。”他走近床前一瞧:“嗨!我認識他,他叫蕭曉枝,他是……”
“你怎麼認識他的?”許杏蓮好奇的問。
“他是團員,我當然應該認識了。”小夥子的“尖括號”又跳動起來。
“他是團員你為什麼就認識?”許杏蓮更是大惑不解。
“不認識部下能算稱職的團支書嗎?”許一虹從外邊進來,聽見他們在談話,一進門就插嘴說。
小夥子一臉的謙恭:“許支書,您……”
“小丁,有事嗎?”許一虹和藹的問。
“其實也沒什麼事。一天見不到您就想得慌,今天是特地來看看您的。”“尖括號”一口一個“您”字讓什麼人聽了都感到很舒服。
許一虹聽了心裡當然也是樂呵呵,她把女兒介紹給他:“小丁,這是我女兒許杏蓮。”
“許杏蓮,多好聽的名字呀。”“尖括號”誇張的重複一句,發出言不由衷的讚歎。
“有什麼好聽的,土土的。”許一虹接著說,“她從縣中剛畢業,什麼都不懂,你要多帶帶她哦。”
“沒問題。” “尖括號”的語氣自信中略帶謙虛,“不過我也有好多地方不行,要好好向她學習。”他說話的時候嘴邊的“尖括號”又在不停的跳動。
接着,許一虹又向女兒介紹說:“他叫丁滿凱,是村團支部書記,挺能幹,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你不在家,多虧他經常照顧我這個孤老婆子,咱家的吃水一直是他包下來了,他真是個活‘雷鋒’啊。”
“大媽,您可別這樣說。”丁滿凱一臉的真誠。他說話的時候兩眼偶爾窺視一下許杏蓮,有時目光下意識地停在她那顫巍巍的乳峰上。撩得許杏蓮熱血涌動、心跳加快。青春少女的羞澀讓緋紅悄悄爬上她的臉龐。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和對異性的好感在她心頭悄然滋生。
丁滿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令許杏蓮不安,他操起水桶向門外走去。許杏蓮追上去抓住桶繩:“停一下。我回來了,不能再辛苦你了我去。”她又抿了一下額頭的劉海,甜甜的一笑。
“你回來也不行,你畢竟是個女孩子,沒有力氣,我要好事做到底。”丁滿凱的“尖括號”又飛舞起來。他二話沒說,用力掙脫許杏蓮的的手,操起水桶飛快的奔向井邊。
一會兒工夫,他擔著滿滿兩桶清水回來了。他熟練地把桶里的水倒進缸里,想了想說:“你家離水井太遠了,我想,過幾天發動村裡的團員青年,幫你家院子里打一口井,那就方便多了。”
“不行,不能無償佔用勞動力。”許一虹堅持不同意他這樣做。
“沒關係,這也是我們團組織的一項活動。再說,您是老革命,又是村黨支部書記,是我們的領導,是全村的領路人,為您盡些義務是應該的。”丁滿凱說的很自然,但是許杏蓮聽了有些不舒服。
“我該走了。”丁滿凱說完這些話后,把扁擔靠在牆上、放好水桶,向母女倆微微點一下頭徑直走出門外。剛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許杏蓮說,“蕭曉枝在你家,給你們添麻煩了,他還沒有醒過來,你要多費心啊,如果需要就讓小喜鵲過來幫幫你,許支書年紀大了,你辛苦啦。好,不說了,再見。”
許杏蓮戀戀不捨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對他剛才不拘小節的反感一掃而空,她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之中。
媽媽看透了女兒的心思,故意問:“他怎麼樣?”
“誰?”許杏蓮明知故問。
“丁滿凱。”
“一般。”許杏蓮說的是假話,其實與丁滿凱第一次見面,他給她留下了相當不錯的印象,但她知道,人是很難讀懂的一本書,有的人第一眼看上去還不錯,再看下去就不行了;有的人第一眼看上去不怎麼樣,但第二眼看上去才覺得可以;有的人第一眼看上去不怎麼樣,但第二眼看上去也一般,看到後來才能讀出他的內涵。丁滿凱屬於哪一種,還不得而知,還需要世界來測定。
許一虹非常欣賞丁滿凱的才能,他是她的得力助手,她不但欣賞他的聰明才智、吃苦耐勞,而且喜歡他的積極主動、善解人意;她不但想把黨支部書記的重任交給他,還想把女兒嫁給他。不過這是她的核心機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她今天發現女兒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不錯,她心中一陣竊喜。
天漸漸的黑了。農村的夏夜既燥熱又無聊。
丁滿凱從許杏蓮家出來后,在村頭轉了一圈,就到了掌燈時分。他經過“小喜鵲”家門口的時候,聽到卧室裡邊有異樣的聲音。他好奇地從窗邊的縫隙向里張望。
突然,一幕令他心驚腦熱的場景出現在他的眼前:
“小喜鵲”光着身子坐在澡盆里,她仰面朝天,雙腿叉開,右手在雙腿之間急速搓動着,喉嚨里發出令人血脈噴發的呻吟聲音。
丁滿凱趴在窗欄上,小心翼翼地望着裡邊小喜鵲的一舉一動,他的心怦怦直跳,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呼吸也粗了,喉嚨直發乾,特別是下邊那東西硬梆梆的挺了起來,很難受。他渾身索梭發抖,一不小心膝蓋撞着了牆,弄出點聲響。
小喜鵲朝窗口望了一下。
丁滿凱嚇了一跳,臉忽然漲紅了,正準備拔腿逃走,只見小喜鵲把眼睛轉向別處,似乎沒有發現窗外有人,繼續她的動作,她的聲音更令人興奮。
丁滿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繼續在窗外目不轉睛的偷窺。
屋裡的小喜鵲在極度興奮之後,終於停止了那個動作,然後慢慢地擦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她的酮體充滿了性感細胞,讓丁滿凱心旌蕩漾。
很久很久,小喜鵲才從澡盆里爬起來,檫干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吹滅油燈,走出卧室。
丁滿凱雙腿發酸,雙腳發麻,腿和腳都抬不起來。
當他背靠牆彎下腰來搓揉那不聽使喚的雙膝時,小喜鵲的影子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丁滿凱嚇得幾乎叫出聲來:“哎喲,媽呀——”他剛拔腿想跑,就背小喜鵲抓住了衣領。
“想走?我明天就告訴全村人,一個堂堂的團支部書記,偷看女人洗澡。”
“天哪,千萬別!說出去我怎麼做人呀。”
“來,進去!”小喜鵲拉着丁滿凱的手,他像個人臟俱獲的小偷,跟着她進了屋。
“去,把門閂好!”小喜鵲的口氣並不嚴厲,還帶着說不清的曖昧。
“你要幹什麼?”丁滿凱突然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興奮和恐懼交織,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不是和二楞結婚了嗎?為什麼……”
“他,他……他不行。”小喜鵲羞澀地低下頭,“我,我至今還……還是女兒身……”她說著伸過雙手摟住丁滿凱的脖子。
丁滿凱渾身的細胞都在跳動,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猛一轉身,把小喜鵲壓在身下……
蕭曉枝三天後才退燒。
他恍恍忽忽、懵懵懂懂,好像自己的靈魂已經遊離於驅殼之外。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見一束陽光從屋檐的縫隙里鑽進來,把這間小土屋照出些生機。他在城裡從來沒有見到這樣的房子:牆是用泥巴壘起來的,泥塊是從長草的田埂上取來的,布滿草根的泥巴很結實,但枯草留在牆面上沒有去掉,被灶膛里煙熏得黑乎乎的,像瘋子亂蓬蓬的頭髮。
屋裡沒有傢具,鋤頭、鐮刀、鐵鎬、扁擔、籮筐之類的農具亂七八糟的堆滿了一屋子。惟一的一張破床還缺了一條腿,用幾塊斷磚墊起來才保持平穩。床上沒有蚊帳,只有一條被汗水漬得油光發亮的蘆葦席子,散發出汗酸味。枕頭是裝化肥的舊編織袋裝上稻草充當的。床邊高高矮矮的幾個樹樁充當飯桌和板凳。一口大鐵鍋支在破水缸上就成了灶,水缸下邊開個洞就是灶膛,這種沒有煙囪的悶灶鍋,每次燒火做飯滿屋子都是濃煙,杏花谷的家家戶戶都這樣,家家戶戶的每頓飯都是家庭主婦流着淚做出來的。
但是蕭曉枝怎麼也沒想到,村黨支部書記的家裡也會是這個樣子,而且聽說這間房子也不是她自己的,是“土改”時從金玉貴家分來的。下鄉之前,他只聽說農村艱苦,但到底苦到什麼程度怎麼使勁想也想不出來。
現在他來到農村才明白,這裡的農民一輩子沒出過村頭、一輩子沒穿過襪子、一輩子沒鋪過床單、一輩子沒用過蚊帳、一輩子沒看過電影、一輩子沒見過電燈、一輩子沒乘過火車、一輩子……,然而他們對於這一切卻毫無怨言,一代一代地默默地忍受着。
但是,他不敢想象,這裡的農民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忍耐力。冬天沒有暖氣沒有棉襖還能挺,但床上不墊被子冰涼的蘆席怎麼睡覺?夏天沒有空調沒有電扇也能熬,但到處是蚊子的農村夜晚沒有蚊帳怎麼休息?可他們就這樣一代一代的熬過來了。
蕭曉枝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的翻了一個身,破床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正在灶邊燒水的許杏蓮聽見床上發出響聲,就向那邊看去,她看見曉枝第一次睜開眼睛興奮的叫了起來:“媽,他醒了!”。
媽媽聽到女兒的聲音,趕忙從院子里跑進屋,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和許杏蓮同時奔到床邊。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她輕輕地像對自己自言自語:“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蕭曉枝看見床邊站着一位漂亮的姑娘和一位慈祥的肚臂老人精神為之一振,他欠了一下身體想從床上爬起來,但力不從心,許杏蓮連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溫柔地說:“別動,你發了三天燒,一口東西沒有吃,身子很虛,需要卧床休息,需要什麼我幫你做。”
蕭曉枝搖搖頭沒有說話,他順從地斜靠在床頭,眼睛里透出自疚、感激、和悵惘的目光。
許杏蓮知道,受傷的心靈需要撫慰,而治癒心靈的創傷首先要幫他清除心靈上的圬垢,讓他樹立起生活的信心。她坐到床邊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輕言細語地說:“頭還有點燙,不過比前幾天好多了。”
當許杏蓮的纖纖細手撫摩到他的頭上的時候,蕭曉枝第一次體會到除母親之外的異性纖細肌膚的接觸的感覺,這種感覺像電流通過額頭湧向全身,激起他體內蘊藏着的青春活力。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但不知什麼原因沒有開口。
“想喝水吧?杏蓮給他弄點水喝。”許一虹關心的說。
許杏蓮趕忙從大鐵鍋里舀起一碗開水,並在水裡加點糖。她把開水端到床頭,一隻手端碗,另一隻手從他身後托起他的腦袋,把碗邊貼近他的嘴邊。
蕭曉枝感到許杏蓮豐腴的前胸軟綿綿地貼近他的臂肌,他隱約感到自己全身的細胞隨着她的呼吸在顫抖,他的心頭產生一種特別的甜蜜感覺,這種甜蜜沖淡了他輕生的念頭,也讓他暫時忘卻了跳崖那一刻可怕的噩夢。他努力欠了欠身體,順從地喝一口許杏蓮遞過來的糖開水,他覺得這水特別甜,一直甜到心裡。
“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許一虹關切的問。
“好多了。”蕭曉枝第一次開口,雖然只說出簡單的三個字,但讓母女倆興奮的程度,不亞於他們見到自己的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我給你下碗麵條去。他是應該吃點東西了……”許一虹說著就開始忙起來,她雖然是個獨臂,但幹活的動作十分麻利,燒火、下面、打雞蛋,不一會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端到了蕭曉枝的床前。
許杏蓮看見媽媽端過來熱氣騰滕的麵條,用命令的口吻對蕭曉枝說:“快!趁熱吃下去。”
蕭曉枝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知道這碗雞蛋面的價值。在城裡一碗雞蛋面不算什麼,但在農村可算奢侈品。剛下鄉他就聽到這樣的順口溜:
農民真可憐,一天只掙幾分錢,
不是小雞下幾個蛋,斷了油和鹽。
“吃吧。快涼了。”站在一旁的許一虹催促着。許杏蓮接過媽媽的碗遞到他手上。蕭曉枝順從地接過麵條,一口氣吃個精光。
不知是三天沒有吃飯,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覺得這碗麵條特別香。面沒吃完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涔涔汗珠。許杏蓮在一旁看着他把麵條吃完,用帶有少女氣息的手帕為他擦汗。她接過蕭曉枝手中的空碗,滿意的笑了,她腮邊那對笑靨顯得那麼甜、那麼美、那麼醉人……
蕭曉枝吃完麵條覺得身上有了力氣,他自己爬起來坐到床沿上。
“咱們出去走走好不好?”許杏蓮見蕭曉枝體力有所恢復就提議。
他沒有反對。
杏花谷村頭的小河邊。
蕭曉枝和許杏蓮像一對年輕人的戀人,漫步在鄉間的田埂上,他倆並肩緩行,默默無語。
“你的名字真有詩意,‘殘紅卧曉枝’。”許杏蓮找些不相干的話題打破了沉悶,“不像我們鄉下人,不會起名字,不是‘蘭’就是‘秀’;不是‘紅’就是‘花’……”
“對了,”蕭曉枝這才想起來問,“鬧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許杏蓮。土土的、酸酸的、苦苦的。”許杏蓮淡淡的說。
“名字只是一個人的符號,無所謂好不好。叫‘美’的人不一定就漂亮;叫‘善’的人不一定善良;叫‘發’的人不一定有錢;……”蕭曉枝說出自己的觀點。
“是啊,這都是上輩對下輩的美好希望。”
許杏蓮和蕭曉枝並肩坐到小橋邊,橋下清清的流水發出嘩嘩的歡叫聲,水裡清晰可見魚兒在自由的遊動;天上朵朵白雲在藍天下飄浮,一隻雄鷹在白雲下翱翔;藍天白雲和雄鷹一起倒映在水中,蕭曉枝下鄉這麼長時間,才第一次覺得這裡的景色比一幅山水畫還要美。
“太美了!”蕭曉枝看到此情此景感慨萬千的說,“我從前怎麼沒有發現這個地方原來這麼美?”
“世上並不缺少美,只缺少發現。”許杏蓮還是淡淡的說。
“我發現一些普通的語言到你口上就變得那麼美麗,那麼動聽。”蕭曉枝感嘆的說。
“是嗎?”許杏蓮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可以開始進攻了。她把話鋒一轉:“青春本來是美好的,生命本來是短暫的,可是有人就是不懂得珍惜青春,不懂得愛惜生命,硬把原本短暫的青春縮短。”她說的每句話都很輕柔,但蕭曉枝聽來卻像一記記重鎚敲打着他的心弦。
許杏蓮已覺察到他的反應,繼續加強攻勢:“有位哲人說過,自殺是絕望與無知的總和。死,是弱者的最好解脫。他們可以拋開一切憂愁、煩惱、怨恨和痛苦,輕鬆地進入飄渺的虛無世界;但是,死,是生者的不幸。生者往往會因為失去親人而痛不欲生,也許會在他們心中終身留下痛苦的陰影。”許杏蓮越說越激動,她抿一下劉海繼續說,“你想過嗎?假如你先‘走了’,你父母、你兄妹、你親友會多麼難過,你可以‘一走了之’,他們怎麼辦?你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為什麼不替別人想想?……”
“別說了!”蕭曉枝難過地大吼起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不過我還要問你,你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許杏蓮的語氣平緩了許多,但依然窮追不捨。
“鄉親們推薦我上大學,表也填了,體檢也合格,楞是被別人頂了。”蕭曉枝只好實話實說。
“就為這點小事?”許杏蓮帶有一點譏笑的問。
“這事還小??”蕭曉枝吃驚地看着她,“這是關係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上不了大學,就進不了城,就永遠是鄉下人。”
“鄉下人怎麼啦??”
“鄉下人太苦了。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病了沒人管,老了沒人養,晚景凄涼。更可怕的是,找個鄉下妹子,生下孩子也是鄉下人,這樣子孫萬代永遠是鄉下人,除非上大學才能徹底擺脫這種局面,可是,我大學上不成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這是不爭的事實,許杏蓮一時語塞,半晌才擠出一句話:“照你這麼說,幾億農民豈不要集體自殺?”
“如果他們知道城市人的生活狀況,也許會這樣。”
在小河的另一側,丁滿凱和“小喜鵲”也在並肩漫步。
他們手拉着手,相互依偎、親密無間,儼然是一對交往已久的情人。
“你把蕭曉枝的事壞了,是不是有一點缺德?良心會不會感到有一點不安?”小喜鵲問丁滿凱。
“道德、良心幾個錢一斤?你沒聽說過,無毒不丈夫。下不了毒手,幹不了大事。”丁滿凱的“尖括號”又跳動起來,“再說,他爸爸是右派,剛剛查出來,也不符合條件。”
“蕭曉枝是被洪支書和她的女兒救活的,我去探聽過了,他的生命沒有問題。”小喜鵲如實向丁滿凱彙報。
“我也去過了,他還沒有醒過來。”丁滿凱向小喜鵲交待,“你要經常過去看看,探聽探聽他知道不知道內情。”
小喜鵲點點頭,又傻乎乎的問:“把他拉下來,你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
“當然有好處。公社萬書記表態,這次杏花谷一個推薦上大學的名額就是我的了。”丁滿凱得意的說。
“你要成為大學生了,太好了。”小喜鵲喜形於色,“你可是我們杏花谷的第一個大學生啊,真了不起。哎,上大學就是城市人了吧?永遠不會再回杏花谷了吧?”
“是啊,上大學就是為了永遠離開農村。農村人要變成城裡人的惟一途徑就是上大學。”丁滿凱想到這裡有些心曠神怡,他對未來充滿幸福的憧憬,他同時發現身邊的小喜鵲神情黯然就假心假意的說,“我可是有點捨不得你啊。”
“你說的是真話嗎?書上說男人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到時候別把我甩了。”小喜鵲天真的說。
“很難說。”丁滿凱故意逗她。
“你敢?!”小喜鵲嬌嗔地用雙手猛捶滿凱的後背,“你要是真敢,我就把你的老底統統抖出來,看你還上成上不成大學?”
“別鬧了,我說著玩的。”丁滿凱有點招架不住了,他向小喜鵲求饒。
小喜鵲停下手,認真地說:“說真的,咱倆的事到底咋辦?”
“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愛你,你想我,親親密密。”丁滿凱哄她說。
“我不想這樣偷偷摸摸的。”小喜鵲說。
“你丈夫雖然沒用,但畢竟你們是合法夫妻。”丁滿凱有些犯難了,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多年‘活寡婦’的罪我是受夠了。只有跟你在一起,才享受到做女人的快樂。我知道該怎麼辦。”小喜鵲說完一溜煙地跑開了。
丁滿凱莫名其妙的站在那裡,望着小喜鵲遠去的背影。
危崖悲魂(第二章) 標籤:第二次作文 第二次龜兔賽跑作文 第二名作文 世界末日第二天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