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親接我回家,雪下得很大,我把手縮進毛衣里,還是冷。
我埋怨地說,趕上這般天氣,竟還要上學。父親搖搖頭,上學,已是你的幸事了。我詫異地看着他,甚至不明白他所言為何物。上學?可不是天經地義。我暗笑他的陳腐,大約又是要以學為題,規勸我須惜福之類云云。
不是的,你的小學同學,她輟學了。
輟學這兩個字,我聽得分外清楚。無需贅言,這無疑是一個毀滅的前兆;至少,對於我們來說,學習已是習慣,不學,倒讓人覺得茶飯不思,彷彿生活失去了它原本的重心。我極好奇,以為這只是說笑,又安慰自己,父親好開玩笑,再開一次也說不定的。
但這的確是真的,她輟學了。期末考試的那一天,她在試卷評分的地方用簽字筆寫了大大的一個“0”。然後,她消失了。我不禁想起兩年前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們開汽水的聲音還在我耳邊回蕩,她的笑聲漾在六月的輕風裡,如同銀子那樣閃爍。
兩年後,我竟然在這裡,在沒有淚可流的情況下接受她輟學的消息。也許,更近一點,幾個月前,我接到她母親的電話。她母親問我可否見她一面,我婉言拒絕了。也許,沒有下一面了,我冷冰冰地咀嚼着她的消息,只希望咽下去,就能忘記過去的一切。
再多的感慨也是多餘的了,兩年來,我沒有打過她的電話,有了新的朋友,在新的學校找到的新的歸宿。孤獨沒有再次入侵,雖然常常想起她,卻也只是對舊事的感念,或是把她的名字捎進我對星空的許願。縱是相逢,卻也不能相識了。偶爾逛書店,看見自己心儀的小冊子,總想為她寄一本過去,但細想,她又不是愛書之人。
她戀的是鬼魅風塵,人間的煙火怕是無福消受。信了自己的性子,從此便為自己斷絕了後路,殊不知,天無絕人之路,應是為有志之士所預備的。女子的神經質在她的靈魂中發揮到了極致,這般痛楚豈是她所能承受的?只是天各一方,這等勸慰之辭,又能與何人道清?身在江海,且寄餘生,縱使斯人在岸,何堪回首?
雪,落於青絲,微風裡我佇立在街角,四周的一切都沒有停駐。去年之恨卻來時。
父親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我感到他掌心的溫度,足以溫暖我幾乎僵硬的軀體。我想過救贖,但自己何以擔此大任?我恐怕無權救贖,但卻難以面對眼前上演的毀滅,不願眼睜睜這樣看下去。永遠,我只是隱匿在瀰漫的哀傷中無翼的天使。
相逢何必曾相識?倘若失去了機緣,相知何必再相逢?
故時之人。我終於找到了對朋友意義的詮釋,它是那樣尷尬,那樣讓人壓抑。我可算是明白了,我們已悄悄走入彼此的歷史。也許,她聽到我的消息,也只是木然地聳聳肩。我們?兩路人了。時間於是逆回,那個上午,電話鈴響起,我聽到那一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她想回來看看,你有空嗎?回想起來,那聲音是哽咽的。
不,下午我要去老師家補課。
這個聲音是我的,我感到胸腔里某種東西強烈的震顫,但我選擇了抑制自己。她也許絕望了,最後,回望一眼我們曾走過的路,她不再前行,低下頭來,把傷痛埋進自己的臂彎里。而我,則悄悄摸索着通向永恆的路。
我們沒能握住彼此的手。所以,站在這裡的我,已不需讓風兒拭乾自己的淚水。我決定這樣告別,或者是祭奠我們彼此相交的那一瞬。我不想為自己打零分,因為我相信有些東西註定是要錯過的。
她因為自己的倔強而付出了代價。偏是這點花月情恨,割他不斷么?只是,多了點過客的憐惜,豆蔻之年,竟叫春光來誤。同是少年人,怎是這般悲哀?書也棄了,顏也瘦了,罷了。父親低頭問我,你以為如何?
我笑笑。漫天飛舞的雪花就如我紛亂的思緒,飄散在一月的街頭。雙唇微啟,我又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走了,倒也是幸事。
應是故人曾相識,芬芳落盡總成空。縱使重逢難相敘,滿襟長淚盡枕中。
多少事,只道是、欲說還休。
2008年2月3日晚
本文同時發表在凱迪和杭州19樓博克,別認為是抄襲的!
應是故人曾相識(原創作文) 標籤:似曾相識作文 原創作文 故人作文 創作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