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幼年時一直到長大離開家上大學,甚至在那之後,我舅舅邁克的小提琴一直被視為家中的珍寶。它已成為某種象徵。
我還記得邁克舅舅第一次讓我瞧他那把小提琴。他打開陳舊的黑盒子,裡面襯墊着鮮艷華麗的綠天鵝絨,那把琴靜靜地平卧其中。“現在你可看見了一把出自名匠的古琴。”他語調莊重地告訴我,並且讓我透過琴面的f形音孔觀看裡面褪了色的標記。是他父親給了他這把琴,追根溯源,琴是一位先輩從意大利帶來的。
我父親是一位麵包師傅,在愛塞克斯大街新開闢的鋪面是他從事的一樁最大的冒險事業。下面打算作為麵包房,背面將闢為冷飲室,裡面的桌子都是大理石貼面。當父親頭一次告訴母親這個計劃時,他心裡異常興奮。
“我告訴你,瑪麗,根本不會有危險,”看見母親臉色不對頭,父親說道,“你只要在這份三千美元的借貸申請書上籤個名就行了。”
“可如果是抵押貸款,”她嗚咽地說道,“他們可以把我們一家子攆到街上,我們要成為叫花子的,卡爾。”
“我想稍微講幾句。”舅舅說。他站起來從陳列櫃頂上取下那把小提琴,“我從報上讀過,一把斯特拉·第瓦里製造的小提琴賣了五千元。把它拿去賣了,卡爾。”
“哦,邁克!”母親很吃驚。
“我可不願那麼做,邁克。”父親說道。
“如果你趕快的話,”邁克舅舅告訴他,“你可以在老埃雷特關店之前趕到他那裡。”他的雙手微微顫抖,可他的語調卻異常平靜。於是我父親腋下夾着提琴盒出門了。
過了一陣子父親從前門進來,他吹着口哨,腳步輕捷,可是仍然夾着那隻提琴盒。他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將琴盒放回到陳列櫃頂上的老地方。
“我都已經走到埃雷特那家店的門口了,可我心裡突然起了個念頭,”父親解釋道,“我們幹嗎要賣它?就放在老地方不挺好的嗎?這就像我們有了一隻保險箱,裡面放着嶄新的五十張一百元面額的票子。有了這筆錢,我們就用不着為那筆三千元的貸款擔驚受怕了。你說是嗎,瑪麗?如果我們要還的話,只消穿過三條馬路到埃雷特那家店去就行了。”
母親顯出欣喜的表情:“我很高興,卡爾。”
“一個很明智的主意,”邁克舅舅裁決道,“另外,我自願把這把琴留給小瑪麗,供她在大學里念書的費用。”
那筆貸款並沒有給家裡造成麻煩。我進中學后,上午上課,下午就在店裡幫忙。
在我即將上大學的那年夏天,邁克舅舅溘然長逝,於是他的小提琴便傳給了我。
“他們難道沒有讓你們勤工儉學的方案嗎?”一天晚上,父親問我。
我告訴他確實有。
“我想那樣最好。”他突然說道,“我在你衣櫃的抽屜里放了一個信封,裡面有兩百元,應該夠繳你開始的那些費用了。你母親可是就指望那把小提琴的。”
母親確實是這樣。不過她不再憂心忡忡,這把琴已經屬於我了。
在我離家的頭一天,父母都在店裡忙着,我提着這把琴來到埃雷特的樂器店。這位老人從後房走出來,眼睛像貓頭鷹般一眨一眨。
我打開琴盒:“它值多少錢?”
他拿起琴來:“賣二十五元,也許能賣到五十元,這就要看誰願意要它了。”
“可這是一把斯特拉·第瓦里製造的小提琴呀。”我說。
“不錯,這上面確實有他的標記,”他彬彬有禮地說道,“許多小提琴上都有這種標記,可並不是真的,這也絕不會是真的。”他好奇地凝視着我,“我以前見過這件樂器,你是不是卡爾·恩格勒的女兒?”
“是的。”我簡短地回答道。當然,這把琴我沒有賣掉,我把它帶回家,放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去了。
在我離家前最後那次晚餐席上,母親偶然朝陳列櫃頂上瞟了一眼。“琴呢?”她問道,一面把手貼在自己胸口,“你們把它賣了?”
父親顯得很憂慮,直到我搖搖頭。“在樓上我的衣箱里,”我告訴她,“我想把它放到學校我的房間里,平時看到它就使我想到自己的家。”
母親高興起來,顯得很滿意。“此外,”我繼續說道,“那樣的話,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需要錢用,你們就用不着為我擔心了。這就像我擁有了一個裝得滿滿的錢匣子,是這樣嗎,爸爸?”
“是這樣,瑪麗,是這樣的。”父親一面回答,一面避開了我的目光。
初一:冬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