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從自己的哭聲開始,在別人的淚水裡結束,這中間的時光,叫做幸福。
——寫在前面
那年夏天陽光大片大片地灼燒這個世界,所有的生命黑白紛揚,那麼近,那麼遠。
外婆終究要卧病在床,舅舅來電的時候說:“外婆情況很不樂觀。”電話這頭二姐哇的一聲哭着蹲到地上,最後只剩空氣中懸浮着不可名狀的悲傷。
第二天媽媽和我一起趕到外婆家,那是我極其陌生的一所舊房子。紅磚瓦頂,木門油漆,慘淡的門聯與高大的門檻,宛若一把禁錮着靈魂的生命枷鎖。門“吱呀”開了,媽媽快步走進屋子,一直走到外婆床邊。我跟着走過去,看見舅舅、舅媽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黑壓壓的房子裡邊,外婆用一種蒼白的微笑對着走過去的我。
那是一張怎樣削瘦的臉,嘴唇暗白,目光無神,滿頭花白的髮絲下似乎看見外婆臉上的皺紋都在不斷地延伸。她艱難地伸起手來,我握着那隻抖動的如老樹根般的手,生怕會把她弄疼。
“二姐沒來嗎?”外婆和二姐感情最深,二姐從小和她相依為命,直到現在她也惦記着孫女。我看見她的表情沒有失望,只是隱約露出一絲遺憾與憂傷。
第二天下午,外婆離開了。
到達老屋的時候她的身子平躺在地上,身上披着有十字架圖案的藍布。
外婆是基督教徒,天堂是她的歸宿。媽媽說,外婆還能聽見你說話的呢,你再叫叫外婆啊。我只是眼睛發燙不忍刺傷媽媽的倔強。
你再叫叫外婆啊,你再叫叫外婆吧。
開追悼會的時候外婆躺在禮堂裡邊,所有的人都站在外面,我看見媽媽佯裝堅強之後終於失聲痛哭。表姐跟着大家在哭,後來有人說她真懂事。而我,只是呆在一旁隱約的悲傷卻無淚可流。
後來我才聽說外婆離開時眼睛沒有閉上,外婆離開前說過她還想多活幾年。多活,一兩年。可是,外婆老了,她帶着所有的過往,蒼老着埋進了搖曳的年華。
人終歸逃不過蒼老,從幼年到青年,從青年到中年,再是垂垂老去。或許生命就是一個成長的過程,所謂蒼老,不過是成長的另一種方式。
外婆離去的夏天,二姐的話少了,媽媽夜裡會突然從夢裡哭醒,淚水從夢裡流到夢外。媽媽說,她夢見很多很多小時候的事,關於自己,關於外婆。
或者當初沒哭出來只是沒體會到媽媽對自己母親的那份愛,儘管很久以前偶爾也會吵架,會聽媽媽對外婆大聲地斥責,但那些日子,畢竟吵鬧的都是鮮活的靈魂。
終有一天我會知道媽媽當時那種刻骨銘心的痛,終有一天媽媽也會離開。生命是一場華麗的葬禮,所有或潮濕或溫潤的記憶,終究會湮沒在時間的罅隙里,不再醒來。
人生,從自己的哭聲開始,在別人的淚水裡結束。你伸手向前,木門“吱呀”響了。是呢,人都在成長呢,只是有些人,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