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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娘

白雲飄飄作文網 字數:9039字

(一) 

  鎮子里每天總有一些稀罕的事體發生。 

  一個年輕的女子流落到鎮子,蓬頭垢面,逢人就傻笑。 

  “你從哪裡來的呦?”“還不曉得她屋裡的人要急翻成么子樣呢?”圍觀的街坊們七嘴八舌地問。瘋女子一味地笑了,竟當了眾人的面脫下了褲子,赤出黃澄澄的一地尿水來。眾街坊自然是一鬨而散,甚兒有人嘴裡咕噥着有失風化有失風化。儘管如此,還是有些在鎮子里晃蕩慣了的男人不懷好意地圍着這瘋女子轉悠,惹得鎮子里的婆姨們常對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婆姨還上前踹幾腳,叫她“滾遠些”。遭到攻擊的瘋女子瞪大了眼睛,依然傻笑。可她就是不走,每天在鎮子里穿行。有那好心的街坊就端了剩飯給她,偶爾鎮子里有誰家辦酒席了,瘋女子還能討得一些油水泛光的葷菜,寶貝了似得兜在塑料布里,藏到她棲身的毛家祠堂里。 

  那時節,鎮子里有個叫昂生的男人已有35歲。他曾在石料場子幹活被機器絞斷了左手,又因屋裡窮,一直沒討得婆姨。他的母親見那瘋女子還有幾份姿色,就動了心思,決定收下她給昂生做婆姨,等她給屋裡“續上香火”后,就把她攆走。昂生雖老大不情願,但看着屋裡這番光景,咬咬牙還是答應了。結果,昂生一分未花,就當了新郎。 

  昂生就是我的父親。瘋女子是我的母親。她在被收到父親的屋裡開始,被街坊們稱為瘋娘。但我更認為其實大家是喊她風娘的。  

  那時候,距離我的描述整整30年。

  (二) 

  昂生的母親,我當是要稱之為奶奶的。 

  娘生下我的時候,奶奶抱着我,癟着沒剩幾顆牙的嘴欣喜地說:“這瘋婆姨,還給我養了個帶把的崽子呢。” 

  而在這裡為敘述的方便,或者說更接近於一種叫小說的文體,我仍沿用鎮子里街坊對他們的稱謂了。 

  昂生的娘整日里把風娘生養下的孩子摟在懷裡,癟着嘴發出嘍嘍的愛憐聲。她從不讓風娘靠近孩子。 

  風娘一直想抱抱她的孩子,總在昂生的娘面前吃力地叫喊:“給,給我......” 

  昂生的娘不理她。孩子那麼小,像個肉嘟嘟,萬一風娘失手把孩子掉在地上怎麼辦?畢竟,風娘是個瘋女子。但風娘不管,她依然叫喊。昂生的娘就總要瞪起了眼珠子呵斥:“你莫想抱我的乖孫崽,我不會給你的。要是被我發現你偷抱了他,看我不打死你?假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攆走。”昂生的娘臉色鐵青,目光犀利,言語間沒有半點含糊的鬆動。 

  風娘大約是聽懂了,滿臉的惶恐,她使勁捂着鼓脹得老高的兩個奶子,不敢再叫喊。但她胸前的衣襟很快地被她的奶水浸濕,她撩開了衣服,喊:“吃,吃,給吃......” 

  昂生的娘往往聽了,就要嘆了氣,說這是造得哪門子孽哦,可惜了我這乖孫崽呢。她不再嚴厲地瞪視風娘,轉而拿了一個碗塞到風娘的手裡,說:“盛到這碗吧,回頭你自己吃。” 

  風娘捧了碗,不再喊,傻笑着把奶水擠到黑呼呼的瓦瓷碗里,映襯得那奶水格外地乳白潔凈。 

  昂生的娘開始一匙一匙把米糊湯喂進大哭着的孩子的嘴裡。“不是奶奶新狠呢,我的個乖孫崽,是你娘有病,我怕她那奶水裡也帶來有,要是傳染給你就麻煩了。”孩子在昂生的娘的絮叨中漸漸安靜下來。 

  風娘端了她自己的一大碗奶水,亦安靜地站在一旁,看孩子咂吧着細嫩的嘴吃進米糊。

  (三) 

  風娘終歸是瘋着的。她不肯吃自己的奶水。昂生的娘讓她倒了,也不肯,只是喊着:“吃,吃,給吃......”她要給她的孩子吃。 

  昂生從外面做工回來見了,鼻子就酸,又看他的母親要發作的樣子,一把奪了風娘手裡的瓷碗,往外扔。 

  風娘受驚般的撲向屋外,街坊們見了,無不搖頭這昂生屋裡的呦,么子時候是個盡頭。風娘卻是不聞這些的,她撿了碗,席地坐了,撩了衣襟就開始擠奶水。 

  昂生在屋裡頭嘆氣。 

  昂生的娘叱喝着我還沒有死呢,長吁短談的做么子啊,還不去把那瘋婆姨拽回屋來?當真是丟光了我乖孫崽的顏面呢。 

  鎮子里的冬天,在一夜烏沉的寒風中來臨了。 

  昂生受傷的手臂開始隱隱作疼,他不能再去做工了。屋子裡四個人攏着地爐,默不作聲。 

  孩子首先打破了沉默,在昂生的娘的手灣里哇哇地哭喊起來。 

  “是餓了呢,奶奶的乖孫崽,奶奶曉得,曉得的。”昂生的娘嘴裡喏喏的說著,要站起身來去拿給孩子餵食時墊在下巴殼上的飯兜兜。 

  昂生扶了母親一把,站起來,說我來吧,您老人家坐好了只管喂祥正吧。 

  這個冬天,我知道了祥正就是我的名字。 

  風娘也站起來,但她卻一腳把煨在地爐旁的米糊踏翻了。 

  昂生的娘頓時氣結。她決定把風娘攆走,屋裡多一個吃閑飯的人也就罷了,還要如此的惹是生非。 

  “要攆,也要等到年後了吧?眼看着就要過年了呢。畢竟她是祥正的娘,我們就一起過個團員年。”昂生不敢違抗了他的母親,就用了乞求的語氣與她商量。 

  昂生的娘不表態,只對了被她摟在懷裡的祥正說:奶奶的乖孫崽哦,奶奶的乖孫崽...... 

  昂生就懂得了母親的心思,他轉身想拿風娘進到裡屋里去,才發現不知道么子時候風娘又跑出去了。他快速地出得屋來,徑直走到毛家祠堂,在祠堂兩扇硃紅色的門後面,拖出了倦在地上的風娘,“迴轉了,走,跟我迴轉了。”昂生說著說著眼睛有些模糊起來,他看見風娘把奶水盛到了祠堂神礱上的香油燈盞里。

  (四) 

  鎮子里的年異常的熱鬧。家家戶戶的屋門上都貼了門神。孩子們更是紮起堆了比拼爆竹,街坊們則忙着走親訪友閑話又一年的光景。 

  鎮子東頭裡的毛家就顯得寂寥了許多。他屋裡的老祖宗——毛六爺在年三十晚過世了。在這個日子裡過世的人是被稱做“殺年豬”的,不僅要給來幫忙料理後事的人雙倍的賞錢,還要請得和尚來做足三天的法場,以驅避噩運呢。 

  毛家的屋門上裱着黃色草紙的輓聯。路過的街坊都只是在街道里大聲的喊了毛家屋裡的新年吉祥了啊。毛家的孝子孝孫就要倚在屋門坎里,向喊叫的街坊作揖回禮。 

  出得頭七,毛家老少到祠堂里上香,鬧出一騰子事來。 

  正是為毛家的長孫打卦呢,唱卦的人微眯了眼睛,嘴裡念念有詞,卻總是沒有辦法應卦。滿祠堂里站着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長孫在哪裡通不過自家列祖列宗的庇護了。 

  風娘闖了進來。她照例傻笑着,穿過毛家的人群,徑直到了神礱前,端了燈盞就往外走。 

  燃着的息香飄散出一縷裊裊的青煙。 

  “是哩,是我們沒有看護好列祖列宗的神礱,竟至受到瘋婆姨的褻瀆呢,開。”唱卦的人暴目一睜。 

  天,卦應了。 

  “打死這個該死的瘋婆姨啊,是她在作祟呢。只是苦了我屋裡的孫啊。”毛家老太太哭喊着撲向了仍在行走的風娘。 

  燈盞跌落在地,砰然而碎。 

  風娘的哀嚎聲良久才從釅釅圍着她揮舞着拳打腳踢的人群里發散出來。 

  正尋她而來的昂生在鎮子的途中心猛的悸成一團,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加緊了腳底的速度。 

  風娘是被他背回屋的,昂生的背上印滿了烏紅的血漬。 

  “這都是我前世造了孽呢。”昂生的娘渾濁的眼淚滴在風娘的身上。 

  “我去請柯醫師來給她看看吧,只怕要吃幾副葯才能好呢。”昂生用手輕輕地拍打風娘的臉頰,“娘,你照看着點,我去了就迴轉來。毛家的人還沒有順氣呢。” 

  昂生的娘跺着腳催促昂生快去,嘴裡喊了:“他毛家屋裡的人還要怎生了得?我要喊街坊鄰舍來講理呢。” 

  祥正在屋子裡的搖籃里哇哇大哭起來。 

  風娘在床上卧了半個月的光景,身上的傷好了。每日里還往鎮子里跑,但是孑然不再去往毛家祠堂了的。 

  春天就在她的奔跑中來了。 

  這天,昂生的娘煮了一大鍋飯,親手給風娘盛滿了一大碗,說:“瘋女子啊,這個屋裡太窮了,我對不起你。你吃完這碗飯,就去找個富裕些的人家討生活吧,以後也莫要迴轉來了,啊?” 

  風娘正扒了一大團飯在口裡,聽了昂生的娘下的“逐客令,顯得非常吃驚,一團飯就在嘴裡凝滯了。她望着昂生的娘懷中的祥正,口齒不清地哀喊:“不,不要......” 

  昂生的娘猛地沉下臉,厲聲吼到:“你這個瘋婆娘,叫么子叫,叫下去也沒有你的好果子吃。我可憐你,收留了你兩年了,你還要麼樣?吃了飯就走,要不莫怪我不客氣?”說著說著,昂生的娘從屋門后拿出一根扁擔,往風娘面前的地上重重一磕,“咚”地發出一聲響。 

  風娘嚇得猛地站了起來,看昂生的娘沒有再動靜,就拿眼怯怯地看着她,又慢慢低下頭去看面前的飯碗,眼淚水就直直的落在白花花的米飯上。突然,風娘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她把碗里的飯分了一大半給另一隻空碗,然後可憐巴巴地看着昂生的娘。 

  昂生的娘呆了。風娘是向她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飯,只求別趕她走。昂生的娘感覺心彷彿被人狠狠揪了幾把,她也也是女人,她曉得風娘的意思。但她還是別過頭,生生地將熱淚憋了回去,重新板起了臉說:“快吃吧,吃了就走。我的乖孫崽不能有個瘋癲癲的娘。” 

  風娘似乎聽懂了昂生的娘的話,她放下碗,踉踉蹌蹌地出了屋,又長時間站在屋門前不走。 

  昂生的娘趕在後面說:“你走,你走,莫要回頭。尋戶富裕人家過你的日子吧!” 

  風娘走攏來,一雙手伸向昂生的娘的懷裡,她想抱抱祥正。 

  昂生的娘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襁褓中的祥正遞給了風娘。風娘第一次把祥正摟在懷裡,咧開嘴笑了,笑得春風滿面。 

  昂生的娘卻如臨大敵,兩手在祥正的身下接着,生怕風娘的瘋勁一上來,把祥正像扔垃圾一樣丟掉。風娘抱着祥正的時間不足三分鐘,她便迫不及待地將祥正接了過去,然後轉身進屋關上了門。

  (五) 

  鎮子里的太陽從顏色到狀貌都變了,它以一個不祥的早晨開始了新的一天。 

  祥正懵懵懂懂地曉事了。 

  他發現,除了他自己,別的小夥伴都有娘。他去找父親,找奶奶,他們告訴他娘死了。 

  昂生這樣說的時候,心臟再一次的悸成一團,他拿了手握成拳頭,在心口上下滾動。 

  “爹,你又心口疼了?祥正幫你擂啊。”祥正挨近了身子過來。昂生就勢抱起了他,說:“不用了呢,爹不疼。爹馱你去買烘糕迴轉來吃。” 

  昂生的娘從昂生的後背伸出手,拍了一下祥正坐在昂生肩頭的屁股,癟着嘴笑:“看把你縱得沒有了人樣了呢。” 

  祥正就嘻嘻笑着被昂生馱着出了屋門去。 

  毛家的長孫比祥正大六歲,陰鷙了眼睛告訴祥正:“你娘是瘋女子,被你奶奶趕走了。” 

  祥正不信,和毛家的長孫扭打成一團。毛家的長孫女在一旁拉不開架,只有哭着喊:“莫打了,莫打了。”小夥伴們多是在一邊起鬨的,叫嚷着翻過來,翻過來就強了。祥正抹着鼻子里的血,氣咻咻地踩了毛家長孫的後背,說我現在就迴轉找我奶奶,要沒有這麼子事,我還要來打你的。 

  昂生的娘被祥正纏得緊了,說你娘當真是個瘋女子呢,她跑了,死活我們不知。 

  “那就是講他們沒有講瞎話,我娘真是被你趕走的了?”祥正氣急敗壞的喊叫。把端到他跟前的飯菜掃潑了一地。 

  祥正自動地疏遠了小夥伴們。他時常坐在屋門口的石階上,出神。他的腦海里還沒有“瘋”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他娘,她長么子樣?還活着嗎?街坊們從昂生屋門口經過,莫不嘆息。 

  昂生的娘頭髮已經完全白了,蓬鬆着在風裡絲絲顫抖。她守着祥正一刻也不敢有所鬆懈。 

  轉眼天涼了下來。有雁群排着整齊的隊型從鎮子的上空掠過。 

  祥正十歲了。 

  儘管屋裡生活窘得慌,但昂生還是借來了一些錢物,請了廚師過來操辦了幾桌酒席,“我屋裡祥正搭幫街坊鄰舍,今天算是成人了呢。備得幾杯薄酒,還請大傢伙的今後繼續搭幫着他行路呢。”昂生誠意地端了酒杯敬謝。 

  正吃着呢,幾個小夥伴飛也似地跑來大叫:“祥正,祥正,快去看,你娘回來了,你的瘋娘回來了。” 

  祥正一愣,轉而撒腿就往外跑,滿屋子的人都跟隨着也追了出來。 

  風娘還是破衣爛衫,頭髮上沾着些枯黃的碎草末,估計又是在哪個草堆里過了一夜。她不敢進屋門,卻面對着昂生屋裡,坐在鎮子中的水塘邊的石條上,手裡還拿着個髒兮兮的氣球。 

  祥正和小夥伴們氣喘吁吁地站到了她面前。她急切地從他們中間搜尋她的兒子。風娘終於盯住祥正,死死地盯住祥正,笑起來,裂着嘴叫:  “乖孫崽,乖孫崽,球,球,給你球。”她站起來,不停地揚着手中的氣球,討好地往祥正懷裡塞。 

  這是祥正有記憶后第一次看到風娘。

  (六) 

  屋裡不能白養着風娘,昂生的娘決定訓練風娘做些雜活。 

  鎮子里的鎮公所里又一個養豬場,每天里都會收購一些街坊們送去的打豬草。外出時,昂生的娘就帶着風娘出去“觀摩”,說不聽話就要挨打。過了些日子,她以為風娘已被自己訓練得差不多了,就叫風娘單獨出去打豬草。沒想到,風娘只用了半小時就割了兩筐豬草迴轉來。昂生的娘一看,又急又慌,風娘把鎮子里河對案岸園藝場地里正生漿拔穗的稻穀打回來了。昂生的娘懊惱的大罵 “瘋婆姨穀草不分……”昂生的娘正想着如何善後,谷田的主人找來了,開口就說是她故意唆使了瘋婆姨的。昂生的娘火冒三丈,當著來人的面拿出扁擔一下敲在風娘的后腰上,說:“打死你這個瘋婆姨呢,打死你呢,你迴轉來做么子……”風娘雖瘋,疼還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扁擔,嘴裡不停地發出“疼、疼……”的哀號。來的人看不過眼,上前去攔了昂生的娘說“算了,我們不追究了。以後把她看緊點就是……”這場風波平息后,風娘歪在地上抽泣着。 

  祥正從學堂里放學回來,知道了緣由,有些鄙夷地對風娘說:“草和穀子都分不清,你還能幹么子。”話音剛落,他的後腦勺挨了一巴掌,是昂生的娘打的。 

  昂生的娘瞪着眼罵:“沒有個人樣了呢,再么樣,她也是你娘啊!“ 

  祥正不屑地撇嘴:“我沒有這樣的傻瘋娘!” 

  “嗬,你當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看我不打你!”昂生的娘又舉起巴掌,這時只見風娘像彈簧一樣從地上跳起,橫在祥正和昂生的娘中間,指着自己的頭,“打、打”地叫着。 

  祥正的眼淚落了下來,風娘是叫奶奶打她,別打他呢。 

  昂生的娘舉在半空中的手頹然垂下,嘴裡喃喃地說:“這個瘋婆姨,心裡也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啊!” 

  昂生被園藝場養魚的人家請去打短工,每月能賺50元。風娘仍然在昂生的娘帶領下出門幹活,主要是打豬草,她沒再惹什麼大的亂子。 

  又一個冬日就這麼悄無聲息的來了。快要放寒假了。雨天,昂生的娘讓風娘給祥正送雨傘。風娘一路摔了好幾跤,渾身濕漉漉的沾滿了泥,站在教室的窗戶旁望着祥正傻笑,口裡喊着:“正,正,傘。”一些同學嘻嘻地笑,祥正感覺如坐針氈,對風娘又氣又惱,牙痒痒的,惱了她不識相,更惱帶頭起鬨的毛喜子,也就是毛家的長孫,蹲了三屆班留到了祥正的四年級。當他還在誇張地模仿時,祥正抓起面前的文具合,猛地向他砸過去,卻被毛喜子躲過了,他衝上前來掐住祥正的脖子,倆個人撕打起來。毛喜子這幾年蹲班的唯一好成績就是個頭猛地竄了起來,相對的祥正的個子就小了。撕打的結果顯而易見,祥正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輕易壓在地上。 

  這時,只聽教室外傳來“嗷”的一聲長嘯,風娘飛跑了進來,一把抓起毛喜子,拖到了教室外。風娘雙手把欺負祥正的毛喜子高高地舉向半空,毫不理會他已經被嚇得哭爹喊娘,任憑了他一雙腿在空中亂踢蹬。風娘把他丟到了學校門口的街道里,然後一臉漠然地走開。迴轉到了祥正面前,風娘又恢復了一副怯怯的神態,討好地看着他。 

  祥正明白這就是母愛,即使娘再神志不清,母愛也是清醒的。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平生第一聲:“娘!” 

  風娘渾身一震,久久地看着祥正,然後像個孩子似的紅了臉,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 

  那天,他們母子倆第一次共撐一把傘回屋。

  (七) 

  夜裡,祥正把這事跟奶奶說了,昂生的娘嚇得跌倒在椅子上,連忙請人去把昂生叫了回來。 

  昂生剛進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壯年男人闖進屋來,不分青紅皂白,先將鍋碗瓢盆砸了個稀巴爛,滿屋裡像發生了九級地震。這都是毛喜子屋裡請來的人,毛父惡狠狠地指着昂生的鼻子說:“我屋裡兒子嚇出了神經病,現在衛生院躺着。你屋裡要不拿出1000塊的醫藥費,看我不一把火燒了你這裡的屋子。” 

  1000塊?昂生每月才掙40塊錢啊!看着殺氣騰騰的毛家人,昂生的眼睛慢慢燒紅了,他用非常陰鷙的目光盯着風娘,一隻手飛快地解下腰間的皮帶,劈頭蓋臉地向風娘打去。一下又一下,風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跑進了死胡同,無助地跳着、躲着,她發出的凄厲的嚎叫聲混合了皮帶抽在她身上發出的那種清脆的聲響,祥正一輩子都忘不了。 

  鎮子里派出所的所長甘趕來制止了昂生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調解結果是,雙方互有損失,兩不虧欠。“誰再鬧就抓誰!”所長甘臨跨出昂生屋的門檻時,迴轉了頭硬邦邦地丟下話。 

  “算你狠,有得人幫。只是莫要再犯到我手裡。”毛家的一幫人氣咻咻的走後,昂生看看滿屋狼籍的鍋碗碎片,又看看傷痕纍纍的風娘,他突然將風娘摟在懷裡痛哭起來,說:“瘋婆姨,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這事下不了地,我們沒得錢賠人家啊。” 

  昂生又看着祥正說:“正兒,你一定要好生讀書考大學堂。你看到了的,要不我們就要這樣被人欺負一輩子啊!” 

  祥正懂事地點點頭。

  (八) 

  昂生的娘精神氣眼看着一年不比一年。她經過毛家的那一場驚嚇后,患上了一個驚恐症,夜裡總鬧心。 

  祥正在鎮子里會讀書的名聲是越來越大了。毛家長孫女毛喜妹也越來越出落得水靈。他們同時考取了高中,要到鎮子外20公里的縣上去才有得書讀呢。 

  暑假,昂生的母親終於耐不住苦夏,抓着祥正的手搖晃:“要好生讀書,考學堂,考學堂啊。” 

  她在祥正的頻頻點頭中盍然辭世。 

  祥正跪在奶奶的靈柩前,不抬頭,一味地給前來弔唁的街坊鄰舍磕頭答謝。毛喜妹來的時候,他抬起了頭。 

  毛喜妹特意換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拿着一塊祭帳布料,遞給管帳的人,而後輕盈得跪了下來,對着祥正奶奶的遺像工整的磕了三次頭。並不起身,掉轉了身子對祥正輕輕說:“我曉得我屋裡對不住你們,但我是真心尊重你們一屋人的。還請接受我代表了我全屋裡的人對奶奶的祭弔。” 

  祥正腫了眼圈,注視她良久,點點頭,說:“謝謝你了。迴轉去吧。” 

  三日後,昂生的母親在無風而動的招魂幡子的晃動下,被送上山,落土為安。 

  風娘出奇的安靜,整個過程中,只一味地攙扶了昂生的手臂,跟隨其左右。 

  昂生屋裡的日子更難了。他依舊在園藝場那邊幫工。主人家主動提出每個月加20元工錢。 

  祥正跟昂生商量:“爹,我不想讀書了,去學門子手藝。” 

  昂生眼底泛起一股溫暖的笑意,嘴上卻嚴厲地說:“你忘了你奶奶對你的期望了?莫打別么子想念吧,爹跟鎮上討了人情,鎮長答應去學堂里看能不能適當減免些學雜費呢。你只管安穩讀書。” 

  鎮長出了面,學校還真減免了祥正一半學費。 

  祥正開始了住讀的生活。學校學習抓得十分緊了,他很少回家。每周為他送菜的擔子就責無旁貸地落在風娘身上。多是街坊們幫忙炒好了一罈子鹹菜,然後交給風娘送來。 

  鎮子離縣上有20公里的羊腸山路。風娘牢牢地記了下來,風雨無阻。

  (九) 

  祥正時常在想,凡是為兒子做的事,風娘一點兒也不瘋。這是奇迹,除了母愛,他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在醫學上應該怎麼破譯。 

  毛喜妹不跟祥正一個班,日常她屋裡送了好菜過來,就要樂陶陶地撥些出來,給祥正拿去。 

  “不要這樣吧,我有菜。”祥正面有難色,生硬地拒絕。 

  寢室里的同學就起鬨:“不吃白不吃哦,留下留下。”有人就上前接過尷尬的毛喜妹手裡的菜。 

  毛喜妹轉身就走。 

  但下一周,毛喜妹依然把菜送到祥正的寢室來。 

  轉眼高中的第三個學期到了,又是一個星期天,風娘來了,不但為祥正送來了菜,還帶來了十幾個野鮮桃。祥正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笑着問風娘:“蠻甜的,哪來的?” 

  風娘說:“我,我摘的。” 

  沒想到風娘還會摘野桃,祥正由衷地誇獎:“娘,您真是越來越能幹了。” 

  風娘嘻嘻地笑了。 

  臨走,祥正照列叮囑她注意安全,風娘哦哦地應着。 

  第二天,祥正正在上課,街坊匆匆地趕來學校,把他喊出教室。問風娘送菜來沒有,祥正說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 

  街坊說:“沒有,她到現在還沒回屋。” 

  祥正心一緊,風娘該不會走錯道吧?可這條路她走了三年,按理不會錯啊。 

  街坊緊跟着問:“你娘沒說什麼?” 

  祥正說沒有,她還給我帶了十幾個野鮮桃哩。 

  街坊兩手一拍:“壞了壞了,可能就壞在這野鮮桃上。”催祥正請了假,一同沿了山路往回找。 

  毛喜妹聽說了事體,也請了假,趕在他們後面跟過來。 

路上確有幾棵野桃樹,桃樹上稀稀落落地掛着幾個桃子,因為長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來。祥正發現一棵桃樹有枝丫折斷的痕迹,樹下是百丈深淵。 

  街坊看了看祥正說:“我們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 

  祥正說:“你莫嚇我……” 

  街坊不由分說,拉着祥正就往山谷里走。

  (十) 

  風娘靜靜地躺在谷底,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裡還緊緊攥着一個,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 

  祥正悲痛得五臟俱裂,緊緊地抱住風娘,嘶喊:“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兒悔不該說這桃子甜啊,是兒子要了你的命……娘啊。”他的頭貼在風娘冰涼的臉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頭都有了回聲。 

  毛喜妹在山崖上聽見了祥正的哭聲,木然的跪在了地上。 

  她彷彿又看見端了燈盞的風娘輕裊地飄過她的眼前,是那麼美麗,那麼神聖。 

  但一切都在一瞬間被毀滅了。她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注視着屋裡的人把風娘戕打於地上,風娘的嚎叫聲越來越細微…… 

  祥正的爹訇然跪下,懇求她屋裡人允許把風娘先背回屋裡,倦縮在地上不能動彈的風娘望着她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