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

　　沉默地注視着盤子里的三文魚。

　　瀾多少有些惱怒地轉身，驅動着輪椅，緩慢的來到了還在洗盤子的晴子身邊。

　　晴子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年齡雖然不大，但以知曉人間冷暖，聽到聲音，便放下了手中的活，歡快的蹦跳着，向輪椅靠過來。“哥，有事么？”

　　“那個……”瀾眼角的餘光掃射到了那盤魚上，“哪裡來的？”儘管頭上纏了厚厚的紗布，但還是難掩他頭上因憤怒而跳動的青色血管。“你哪來這麼多錢？”

　　瀾只比晴子大兩歲，但身上卻充滿彷彿與生俱來的成熟感，沉着、穩重……而冰冷。身為兄長，理應盡到照顧妹妹的責任，但十歲的那場車禍，使父母永遠的離他們而去，而他作為見證者，則被永遠的固定在了輪椅上。

　　晴子微微一笑，並將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那是隔壁李大伯家來人，捎帶了幾斤海產，今天早上就送了兩條給我，怎麼樣，好吃么？”

　　瀾輕輕的搖頭，轉到書桌旁，略顯艱難地伸出手臂，取下書包放在腿上，出門之前，他回頭對晴子說“你把魚解決吧，我沒動。”略停了一下，接著說“以後不要再接受別人的東西。”

　　晴子走到桌旁，端起盤子，有些迷惘的望着瀾遠去的方向。

　　……

　　馬路對面，圖書館

　　瀾憤憤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在膝蓋上攤開，眼睛死死的盯住書中的某一處，像是要把字挖出來似的，其中一隻手緊緊的捏着書頁一角，且越來越用力。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到痛苦和無助，他很要強，他不想靠別人的幫助和施捨的憐憫度日，他無法忍受那種被人看低和輕蔑的感覺，他想靠自己的雙手去改變自己多難的命運！可殘酷的環境卻又不得不讓他面對現實，他突然就得自己很沒用，手中的書頁被他抓得沙沙作響。

　　旁邊傳來一陣玻璃被敲打的聲音，他鬆開了已經被捏皺的紙，合上書。循聲望去。

　　……幾乎每天下午，晴子都會推着他，穿過馬路和一片樹林,去大海邊的沙灘，撿貝殼，觀落日，這時晴子就會把她一天中搜集到的好玩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

　　也只有這時，瀾蒼白的臉上才會揚起一絲絲溫和的笑意。

　　晴子將輪椅推到沙灘上，自己在旁邊坐了下來，托着腦袋，欣賞着餘輝包裹下的大海。

　　“哥，你知道么？”晴子又拾起一枚貝殼“我聽人說，在大海深處，居住着海神波塞冬，他會在每天太陽即將落山時，騎着一條海龍，出來巡查他的領地。聽說他輕輕一跺腳，海底就會引發一場地震，而且他十分勇猛好戰，很少有人敢侵犯他的領地。重要的是，如果這時有人向大海許願，海神就有可能在日落的沙灘上撿到願望哦！”晴子興奮着，一把抓住瀾的手，說“哥，我們來試試好不好，看看會不會實現。”接着，晴子便開始低頭向大海輕聲禱告。

　　瀾只是沉默的坐在輪椅上，目送着天空中歸巢的海燕，又望着身旁的晴子一臉認真的對着大海許願，幾分鐘后，他也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神啊，如果我死了，請給予我所愛的人來生的幸福……

　　……

　　還是在海邊，夕陽輕柔的籠罩下。

　　大海從不留戀逝去的光華，海浪翻湧着白色泡沫，輕輕的撲倒在瀾的腳下。

　　他依舊坐在輪椅上，海平面上跳躍着光芒，投射在他身旁，另一個位置上。

　　這裡曾經有另過一個人，她常常坐在輪椅旁，面向大海，深情地凝望，任憑夕陽將她的影子逐漸拉長。

　　只是現在，她已不復存在，即使是腦海中的記憶，也被陽光逐漸消散。

　　瀾的瞳孔里，倒影出一片汪洋……

　　晴子在他面前倒下的一瞬間，四年前的那一幕彷彿再次重演……

　　尖銳的剎車聲，人群的呼聲，以及那灑落一地的貝殼……

　　晴子緩慢地在空中飛行着，嘴角還凝固着尚未收回的笑意，殘陽無力而蒼白地傾覆著，砸在晴子身上，摔成了無數碎片……

　　滿眼都是刺目的猩紅，瀾感覺世界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在鋪天蓋地的白色中，他最後一次看到了晴子的臉，那襲卷着的白色風暴幾乎要將他吞噬，意識遠去……

　　“等我死之後，不會上天堂，也不會下地獄。我會將自己，融入海洋里，水域和江河，都是我的眼睛。如果天上下起雨。那是我在看着你……

　　 ——晴子”

　　歷經狂風暴雨，驚濤駭浪，在人生的路上，曾經的軟弱，全部化為高昂的代價，在學會面對的時候……

　　……總有一天，一定可以像海神一般的守護着自己的堅強。

　　“晴子……”瀾顫抖的伸出手去，一層朦朧的淚光從眼底浮現出來——

　　回應他的只有大海無休止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