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時候總習慣搬去和外婆住一陣。
外婆老了,外公走得早,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微駝着背的身影。
大家都知道外婆的孤獨,所以媽媽給外婆買好多衣服,小姨給外婆買最好的水果,小舅給外婆買幾千塊的諾基亞手機。
那你的外婆一定很幸福咯。朋友問我。
我偏過頭沒說話,只想起和外婆一起散步的時候她總會念叨:我穿新衣服給誰看?我一個人吃水果又怎麼會香?我有那麼好的手機打電話給誰?他們都說忙,都說忙……
外婆最喜歡傍晚和夜晚。
傍晚的時候夕陽將萬物的影子都多情地拉長。大地上到處是淺灰和淺橙色交錯的光影。我放學之後會拉她出來散布,夕陽的餘暉給我們的頭髮都塗上淺金的色澤。
空氣里彌散的淺淺的溫度,家家戶戶炒菜的香味,人們匆忙歸家的身影……這些都是外婆深深迷戀的。
夜晚的時候我們很早就關燈睡覺。我總是借故怕黑非要和外婆擠在一張床上,然後和她說很多的話。
外婆老了,很多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很快忘記。所以她總是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而這些重複的話中外婆重複得最多的,還是我小時候喝牛奶的事情。
“你才生下來就抱來給我養了,你媽說你每天都要喝牛奶。那個時候我們這裡啊只有一家售奶點,還沒有直通車。要走半個多小時才能到那兒呢……”
微風吹起窗帘,撩開了外面華燈燦爛的世界。城市裡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燈印染出天邊大片大片七彩的雲朵。偶爾聽得到窗外飛鳥撲扇翅膀輕柔的聲音。
“售奶點每天早上六點半開門,只賣一個小時,賣完就沒了。所以我只好每天五點過一點就起床,急急忙忙跑去排隊買牛奶。我出門的時候給你蓋蓋被子、翻個身。等到我回來,你還是我出門時的樣子,睡得香香的,一點都不像你現在那麼多動……”
我吐吐舌頭,望向窗外。東邊山頂的探照燈給整個城市播撒下暖橙色的光,路道邊梧桐樹的枝丫將這光分割成幾何圖案,投影在家裡的地板上,暈開點點淺色的溫暖。
“冬天家(方言)天亮得晚,我走在街上周圍都是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只是一個灰色的輪廓。風刮在臉上都是烈烈的疼,一直疼到骨子裡。有一次我還因為這個病了一個多禮拜呢。”
“那外婆還是好辛苦的哦。”
“啥子話喲!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我高興都來不及,哪裡來的什麼辛苦喲!”
束形的光線從外婆背後的窗戶照進來,逆光里我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得到一個有米黃色光暈的輪廓。
我不記得我們是多久睡去的,只知道那一晚的夢裡一定是一個暖色調的世界。
昨天晚上正在寫作業,外婆從另一個城市打來電話。並沒有什麼事,只是夜晚一個人在家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
那頭的外婆說,未央啊,知不知道你小時候吃牛奶(“吃”牛奶也是方言)的事情啊?
不知道呢,外婆說來聽聽。這頭的我微笑着放下筆。
書桌上的燈投下足夠的光,在作業本上圈出一快溫暖的米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