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家。
呼嘯着的公交車一輛輛逃竄,除了一地煙沙,什麼也沒留下。那細細的塵土,飄飄然地沉浮在半空,拖着太陽一點點的往下挪。好在兩岸的路燈心地善良,早早地燃燒起來,照亮了我頭頂的那片天空,映襯着我回家的路是如此陰暗。
太陽還是逃了,當它俯在天邊的那個山頭時,彷彿下定決心一般,猛地往下一沉,逃了。那半畝月亮過意不去,死死地抓着太陽的小尾巴,嵌在自己身上,讓星星們不必害怕。
我試圖不去想上個星期的事,近乎乞求的讓自己打個電話。可我的腳卻一步並一步地,走了。
走在路上,我想,老媽該着急了吧?天都黑了。怎麼會呢,她巴不得我不回去。可她確實很忙,我不該怪她。我竟然還比不上她的生意嗎?他不賺錢怎麼養我?如果我丟了,她賺錢做什麼!我幾乎叫出聲,可終究沒有一一花鳥魚蟲們都該睡著了,不該打擾他們的夢。
“叮鈴鈴…叮鈴鈴…”誰的手機響了?我四下尋找,突然害怕起來一一沒有人。聽錯了吧?像是戲弄我似的,那鈴聲愈發想起來,吵得我頭疼。哦,我明了,那是上個星期我打電話時的鈴聲,是太多怨恨殺死了太多期望,讓他們穿過這奔流的時空,把誓死保護的悲涼帶到我的心裡;是太多歲月的痕迹被抹去,只留下一句句厭煩的吼叫,迴響在我空洞的記憶里,擊打着我僅剩的妄想。
我仍然記得當又一次天黑吞噬了我回家的路,當我又一次撥出顫抖的號碼,但又一次母親厭惡地說,“你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當又一次母親引以為傲的生意偷盜了遊樂園的承諾一一我心涼了。
笑,在滑落的眼淚里綻放。我想閉上眼睛,可那一句句的傷害總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洶湧;我被迫睜開眼睛,可那給我溫暖的燈光竟這麼亮,亮的只剩下寂寞的空白。
不知不覺,已經錯過了回家的路。剛剛那個路口該轉彎的,我有氣無力的抱怨着。可耳邊叫囂着的思緒卻一遍一遍近乎殘忍地嘲弄我:沒有走錯,那並不是你家,所以你沒有資格轉彎。
當黎明的曙光悄悄走到窗前,試圖偷窺裡面冰涼的眼淚,玻璃上凝結的塵土,把她殘暴地扯碎,一併丟人到破敗的屋裡。昨晚走了多少的路?不記得。只記得路燈齊齊嘆了一口氣,天便拉上了窗帘;只知道那腳步沉重地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啃着冰涼的土地;只記得書包里的書散了一地,老鼠蟑螂玩笑地監視着他們的新鄰居;只記得當我踏着那些被碾碎的陽光碎屑時一一天亮了。
也不知道老媽擔心么?哼,每次我大半夜回到家,她不都是訓斥我嗎?她不會哭吧?哼,每次我悄悄流淚,她不都是嘲笑我沒出息嗎?她現在在幹嘛呢?哼,管她做什麼,肯定又在想着她的生意,打着她的如意算盤。唉,她不會報警吧?不知怎麼我突然躁動起來,似乎還帶着些許興奮。躡手躡腳地又回到屋裡,像是怕打擾了什麼。
太陽總是那麼過分,明亮的時候,他穩穩的站在天上,儘可能往高處站,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乾涸的土地,當天緩慢的變暗,他又裝出一副依依不捨、無可奈何的模樣,一步步挪到山下去,享受他一天得來的讚頌。現在竟是那麼的熱,太陽曬得那樣的毒,我似乎聽到眼淚一滴滴被榨乾,血液一股股被蒸發,心一點點被高溫燙得發裂的聲音一一就像將死的人發出的最後一聲嘆息,沒有遺憾,沒有眷戀一一原來我是個被陽光遺棄的孩子嗎?
當最後一個字深深掛在蒼白的試卷上,我似乎鬆了口氣。肚子不爭氣的叫起來,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鐵打的也受不了啊!我拿出學校剩下的餅乾,喝着僅剩的幾口清涼的水,似乎在等待着什麼,等着什麼呢?
傍晚的陽光溫柔的像是泡了千年的酒,一滴滴灑在手上,又悄悄地從指尖滑落,傾瀉在荒涼的土地上,照着那少年白頭的草,以一個溫柔的謊言誘惑着,當世間不能自拔時,她便悄悄移到了山頭。
一團橘黃的肉球奔來,撒潑似的,撞到我身上。好在我重心穩,倒是它,滾了幾圈,好不容易停下,身上都變成土的顏色。哦,是一隻兔子,是只披着陽光、耀武揚威的兔子。我總想養一隻兔子,可母親不允許,總嫌臟,說它是畜生。可母親也總說我不愛乾淨,不知在她看來我是不是畜生。來不及尋找答案,那兔子一溜煙的滾了。
啊,我期待已久的終於來到了嗎?那朝我走來的是尋找我的人嗎?我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一隻眼睛盯着天,一直眼睛盯着人。近了,近了!我的血液彷彿活了過來一一哦,強裝鎮定真是難受!
我仍舊仰着頭,一切彷彿是一個蓄謀已久的陰謀,朝着我指引的方向迅速前進。
那兩人終於走到我面前,一對母女:蒼老而年輕的母親,年輕而蒼老的女兒。當她們走到眼前時,我仍就像是沒看到一般,數着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不是還沒黑嗎?“小姑娘,周末一個人出來玩啊?天都黑了,還不回家呢?”阿姨問我。哼,你就接着裝吧,想試探我?我才不回去呢!我從鼻子里憋出一個“嗯”。那小姑娘可真沒禮貌,聽到我幾乎傲慢的回答,眼睛便瞪起來。到是那阿姨裝的像,繼續問道“小姑娘,我問你點事啊。”“嗯。”我恩准。“那個,你你有沒有看見,看見…”說呀,我表面上心不在焉地數星星,卻急得想替她說:看見了,我就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小姑娘,你們要找的就是我。嘴巴死死閉着,深怕一急就叫出來,只能用眼神示意她。或許是受不了我眉飛色舞的樣子,小姑娘忍無可忍了,回答道“你有沒有看見一隻兔子!”“兔子!”我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盯着這對母女,想從他們身上找出撒謊的痕迹,可是一一沒有。我便又細細斟酌她倆的話,把每一句話都在腦海里反反覆復地吟誦“兔一子一”,我的牙狠狠的咬着,想把這兩個字嚼碎,可他們順着牙縫跳出來,一頓一頓的砸在冷颼颼的地上。
我突然想哭,卻終究沒有哭出來,相反我笑了一一夕陽中那飽含淚水的笑,是太多的希冀化成灰,是太多的諷刺,無盡的嘲弄,是慘然。“那邊”,我幾乎沉默。
小姑娘順着我指的地方走去,那個阿姨本想讓她說聲謝謝,卻又只能尷尬的笑笑,又急匆匆地追上去。
呵…原來所謂的自作多情並不是單相思的代名詞啊!我以為所有的人都按我指定的路線,在演一場我期待已久的戲,原來我也只是戲子中的一員。可笑嗎?我躺在一本本書上,問天。
天沒有回答,他唯一能為我做的,只是當我悲傷的閉上眼睛,又惺忪的睜開時 亮了。點心幾乎吃完了,昨天吃剩的餅乾屑也被一點不剩的搬走了這個屋子。這兒,只有一個被遺忘的人,一個本該承載着希望的書包和一書包的絕望。
明天去不去上學呢?我似乎已經問了許多遍:不去吧,如果同學們知道我離家出走,那多丟人啊!唉,老媽都沒託人找我,肯定是怕找着我嫌煩,又怎麼會讓同學們知道?可我去了也沒錢啊!至少還有一日三餐吧…唉,九年的書原來只是為了吃飽而讀嗎?
可是我錯了,等我拖着疲憊的步伐走向校門時,我看到了母親,正如她看到了我。她急匆匆地跑向我,正如我也急匆匆的往回走一一想躲起來。“你去哪兒了!兩聽不回家!”哼,原來只是沒人罵,心情不好啊?我沒回答,只看天。可我不該的,真的不該。母親以為我認識到錯誤,仍舊繼續教訓我“這麼大的人!電話也不知道打一個,兩天!也不說一聲,去哪了!”哼,質問犯人嗎!見我不回答,母親提高嗓門吼道“問你呢!去哪兒了…”我不該,真的不該不理母親,否則我就不會因為看到她哭而愧疚了,我只看到母親哭過兩次:當外婆一點點躺入棺材,而棺材一點點嵌入土地時,她哭了;當她親手拿着竹條,狠狠扎在哥哥被打爛的衣服上時,她哭了;當面對失蹤了兩天的女兒無禮的倔強時,我又一次有幸看到了。
“今天不上學了,回家吧。”“嗯。”我的心跳動的聲音。
當葉子落下的時候,請別為了她的破敗而嘆息,如果不是秋天太過於孤寂,她怎麼會捨得落下,捨得它寄託了一輩子的枝頭,捨得她無限妄想的天空一一畢竟她也有過如火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