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雖不完完全全信奉馬克思,但對農村那套封建迷信卻相當反感。
奶奶又在電話裡頭不厭其煩地催我清明節那天回家,給爺爺上個墳,好保佑我上個好大學。電話這頭的我很不屑,但又只得說“好!”忽而覺得奶奶很可悲。
清明那天,不情願地回去。早上才7點多,奶奶拿着裝有祭品的籃子,和我一起上路了。一路上看見那些人規規矩矩地上香,膜拜,心裡湧現莫名的輕視。也不知走了多久的山路,終於到了爺爺的墳前。放下紙錢,香燭,我開始自顧自地欣賞起來。
這整座山白灰灰的都是墳頭,衣着各異,身份各異的人在除草的除草,擺酒的擺酒,還有人哭着,活脫脫的一座“死人山”。“生前對他們好點就成了,死後用得着哭哭啼啼嗎?虛偽!”我嘮叨着。
“講什麼呢,快過來!”奶奶叫我過去,順便把一塊布放在墳前,坐了下去。她極其認真地對我說:“我現在開始哭了,你把這些紙錢燒了,金黃色的壓在墳背上,這樣爺爺在地府才有錢用,懂嗎?”我接過紙錢,應了聲“哦”,就把紙燒開了。奶奶也自顧自地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相當動情。
不知是我做得太快還是奶奶哭得太慢,我燒完紙,她還在哭。無聊之極,我靠在她身邊坐下,眼睛盯着她看:看她那樣,似乎悲痛欲絕,時不時地狠狠抽噎一聲,發出好響的聲音。既而口裡念念有詞,那條手絹也擦了一遍又一遍,都濕透了。“真是昏天暗地,哭天搶地,感天動地。”我彎下腰,對上奶奶的臉,看到底有什麼苦或怎樣的思念讓她如此動情,要知道,老人一向是很含蓄的,這讓我疑惑。
不知過了多久,奶奶終於哭完了,長長地抽了口氣,表示終結。看着她桃子似的眼,我感到又好笑又可悲,可笑有如此愚昧的人,可悲竟真有如此愚昧的人。“終於可以回家了,這是唯一讓我欣慰的事。”我想。奶奶說:“慢點,來,給爺爺上個香,叫他保佑你考上好大學,我剛才和爺爺說了,他會保佑你的,現在你得親口說說。”“我,我,”我支吾着,遲遲不肯去,彷彿辱沒了讀書人,半晌,奶奶才嘆了口氣,慢慢地走到墳前,說:“小孩不懂事,你要好好保佑她才是。”然後轉過身說:“給爺爺鞠個躬。”不知為何,我竟真的走過去,彎下腰,虔誠地鞠了個躬,但我知道,那決不是因為所謂的爺爺的保佑。
回家的路上,奶奶給我講述了她在哭時對爺爺講的話。她說我鞠了躬就一定會受保佑,她說爺爺一定會聽到她在講什麼,她說……
看着奶奶真誠的神態,我想起了《項脊軒志》中的歸有光的祖母,我有股想哭的衝動,那種哽在心頭的艱難幾乎讓我窒息,原來人間的情感並不因時代的改變而改變。在這個物慾橫流,親情日益淡薄的世界呆久了,漸漸學會了麻木,而回到那最原始的世界中,也許還會有讓你刻骨銘心的情感讓你難以釋懷,讓你感動。卑微的東西一經人們虔誠的膜拜,它也會莫名的崇高起來,於奶奶,於奶奶的哭聲,於我的感動——至真至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