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
那時的我還年幼。
那時的外公也還健康。
外公的家是平房,不過很大,有點像四合院,不過比四合院小一點。中間露天的那塊地方有一口井,天然的。外公特別喜歡用那井裡的水泡茶,尤其在夏天。外公一喝起茶來就要跟我講一大堆飲茶有關的東西,可我也總是樂呵呵的聽着。我挺樂意聽外公講話的,他的聲音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所以無論他講什麼話我都會去聽,即便是我聽不懂的。
外公喜歡看戲。每每在電視上看到潮劇之類的東西就不肯轉檯了,有時看着看着甚至會跟着唱起來。在鄉村那種地方,只有傍晚時才會有人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唱戲。外公總喜歡在那個時候牽着我的手繞過彎彎曲曲、大小不一的小巷,去那個我不知道要怎麼走的地方看戲。清楚的記得,外公眉開眼笑的邊看戲邊評論,而我總是看着那些五顏六色的臉,聽着我壓根就聽不懂的曲,獃獃地站在那裡啃冰棍。
一次和外公飯後散步,在路上看到一個臉上刻滿滄桑的老人用布滿裂紋的枯葉般的手輕輕的拉動二胡,他彈奏的是類似《二泉映月》的曲子。聲音很低沉很低沉。好像在訴說著什麼故事。但沒人能懂。我和外公在二胡聲下停留了很久,那悲傷的曲子在朦朧的月色下更是顯得傷感。末尾,外公把帶在身上的幾十塊錢全給了拉二胡的人。然後我們轉身離開。“你不是說不要輕易同情這些人嗎?”“我對他沒同情,只有欣賞。”
依稀記得,每次媽媽從外面帶一些補品回來給外公吃,外公總是悄悄藏起來給我吃,我居然每次都吃得心安理得,完全忘記外公比我更需要那些東西。等我突然記起,卻不能讓時光倒流。
去年春節我回到外公的家的時候,外公的腳摔傷了,我看着他在弄草藥敷在腿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想過去幫他,可是他不給。他就一個人在那裡弄着草藥。我不知道我可以為他做什麼。記得我離開他的時候,我答應他每個星期給他打一次電話,可是我卻一次也沒有打給他。那次我回去,他拿出了許多自己都捨不得吃的東西給我吃,我轉過頭去,失去了思想,只記得滾燙的淚水滑過我的臉頰,沒有聲音。十幾年的時光在我的眼前變幻,讓我分不清哪裡是哪裡,誰,是誰。我只看到一個老人牽着一個小孩子踏着夕陽破碎的影子走在羊腸小道,他們臉上的笑容那麼的分明。但是,我又看到老人的輪廓變得模糊,然後遠去,他想抓住小孩子的手,可是小孩子卻不理會他,只顧着往前走。最後,老人和小孩之間隔了一座大山,山的這邊,是城市,山的那頭,是鄉村。
如今,當我再回到那個鄉村,外公已是滿頭白髮,飽經滄桑的臉已被密密麻麻的皺紋佔去,他的雙手已滿是老繭,還有他的身體已不如從前了,總是時不時地咳嗽,還有那口井,那裡的水已差不多幹了,還有那彎彎曲曲、大小不一的小巷,大多已變成了寬闊的大道,我還是沒能走到那個唱戲的地方……
哦,對了!
那年夏天,外公為我過了六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