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昂來了興緻,問,你怎麼知道?
恩恩,你們高三的學生臉上都是同一種表情,一看就明白的。
哪種表情?
啊,說不清楚的,總之一看就看出來了。
陸之昂把臉湊到傅小司面前,盯牢眼睛問他,我現在什麼表情?
傅小司沒抬頭,一邊吃面一邊回答,傻逼的表情。
然後兩個人開打,打完繼續吃面。
小司想想似乎他和陸之昂在學校里幾乎每天都會打架,就這麼從初中到高中畢業一直打了六年。
那些草長鶯飛的日子。那些桃花開遍的日子。
他和陸之昂就這樣站在山岡上把顏料一筆一筆地畫在畫板和他們乾淨的衣服上。然後衣服變得和畫板一樣斑斕。
他和陸之昂總是用最劣質的幾塊錢的顏料,因為傅小司的錢都用來去買CD了,而陸之昂的錢都用來去請MM喝可樂去了。老師每次總是指着兩個人交上去的畫大發雷霆,他每次總是指着傅小司的鼻子問他是不是買不起顏料,然後傅小司就很純真且飽含淚光地沖他點頭。傅小司想他肯定對自己感到咬牙切齒可是依然沒辦法。
於是他就每天聽着CD走在淺川的大街小巷,那些吵吵鬧鬧的音樂在他身上生根發芽,那些又殘忍又甜美的吶喊就在他夢裡每夜唱起輓歌。他們說這個世界上總有塊乾淨的大陸,小司想總有一天會我找到。
他們說這個世界上總有個安靜的小島,小司想我可以在上面沉睡幾十年。
陸之昂買了很多的可樂認識了很多的MM,可是傅小司每次看到他還是一個人眯着眼睛騎着單車穿過那些高大的香樟。他的後座永遠空空蕩蕩,如同他單薄的身上穿的空蕩的襯衣一樣。他總是不會扣上校服的扣子,敞着胸膛讓人看見裡面的白襯衣,斜挎着單肩包在學校里橫衝直撞。而傅小司在老師眼睛里永遠是個乾淨的小孩。他會把黑色的校服穿得整整齊齊,連最上面一個扣子都會扣好。背着雙肩包遇見老師站得很直。陸之昂每次見到都會笑得從單車上摔下來,然後一邊捂着笑疼的肚子一邊指着傅小司說你這個衣冠禽獸。然後傅小司和老師的臉色同時變得很難看。
老師離開之後傅小司總會把他從車子上踢下來,然後把他打到在地上滾來滾去才罷手。反正他不在乎衣服弄不弄髒,因為他媽媽會每天給他新的衣服讓他在外面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一樣撒野。
陸之昂總是穿着落拓的衣服卻讓傅小司覺得他是那麼乾淨的一個人,而陸之昂卻對傅小司說儘管你每天面對別人都穿着白色乾淨的衣服可是在我眼裡你就是個落拓的臭小子。
傅小司也從來沒去想過到底誰對誰錯,於是日子就這麼安靜地盤旋在城市上空。一點一點地燒燃了那些古老到石頭都開始風化的城市。
很多時候傅小司都在想,自己和陸之昂就這麼像兩個相依為命的痞子一樣在淺川沉默地笑然後矯情地哭,吵吵鬧鬧地過了一天又一天。這麼多年,他想他已經習慣了和陸之昂一起在這個城市裡閑逛,看着無數漂亮的MM,看着無數陌生的站牌,順着無數陌生的彎曲的山路然後走向更多的未知的世界。那些繁茂的香樟在他們的年輪里長成日勝一日的見證。他和陸之昂就這樣慢慢地從3歲長到了19歲。那些每逢下雨都會重現的日子真的就成為了記憶。傅小司有時候看着照片,就那麼看着看着就會突然地覺得難過。他們的頭髮長了短了,衣服新了舊了,他們站在大地上哭了笑了。那個大大的太陽依然每天在這個城市升起。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再縮短。
於是歲月就這麼轟隆隆地碾過了一年又一年。
還沒吃完面程七七的電話就來了,陸之昂拿着手機恩恩啊啊了一會兒,然後就把電話掛了。他坐在凳子上翹來翹去如同個小學生一樣,他對傅小司說,你吃快點,他們在夏森街的那家KTV裡面等我們。
傅小司皺了皺眉頭,說,怎麼又是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然後匆匆扒了幾口面後站了起來說,走吧。
陸之昂拿出錢包付了帳。
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天空有些暗紅色邊的雲彩,像是天堂着了火。
立夏看到傅小司和陸之昂進來立刻跑過來,傅小司指了指立夏剛才在一起的那群人,問,都是誰啊?
立夏說,我也不認識,好像是七七的朋友。
傅小司點點頭,說,哦,那就不奇怪了。你英文考得好么?
立夏踢了傅小司一腳,說,忘記告訴你我們剛定的條約了,誰討論高考的事情誰死。
傅小司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卻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立夏突然覺得傅小司的臉有一層白色的淺淺的光,讓傅小司輪廓分明的臉龐顯得格外的安靜和溫柔。她突然想起自己在三年前第一次看到傅小司的樣子,一張清秀的少年氣的臉,帶了不染塵世的雪霜般沒有任何錶情,看人的時候眼睛里永遠是散不盡的大霧,說話慢半拍的語速,像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而三年過去,當初的少年現在似乎有了男人的輪廓,柔和的臉似乎帶了些銳利,下巴的線條斜斜地斷進耳鬢里去。她為自己剛才那一腳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不過好在傅小司從來就不和她計較的。可是陸之昂不一樣,立夏想,如果踢他一腳他會踢自己兩腳的。
那天程七七一直拿着話筒唱歌,後來乾脆坐到點唱機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話筒唱完一首再點下首。陸之昂一直哇哇亂叫說受不了這個麥霸。立夏開玩笑說,看樣子她以後是準備當一個歌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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