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讀於床，少焉漸困。朦朧間（彷彿）若坐於一屋，心無故悲而長嘆。忽見一人，衣服容貌均屬不識，甚異之。未及詢，彼趨近而曰：“君何嘆（哉）兮？”吾稍稍視之而答：“亦不知為何。心忽愀然，故嘆。”彼笑而曰：“然則君心有事焉。余觀之，止因志不得行而已。”吾亦笑曰：“君差矣。學業之上，朋黨之中，無不如意，何言‘志不行’也？”彼云：“君遠來不易，可先飲茶。”吾許之。
茶盡數杯，吾復問：“然則君何言吾‘志不行’哉？”彼笑曰：“君幼稚時，莫非仰義乎！每每令堂述世之污濁，君必痛恨咬牙；見有凌弱之人，亦不嘗懼，前而抗之。其時君似志必壓抑不義，潔身而立，然今君之銳氣安在哉？父母之訓，眾人之語，既左右君念乎？此余之所以言‘志不行’也。”
吾改容，起而言：“君知我哉！然當年幼稚時，未嘗知世，以致妄念；今既明了，不復奢望斯志之行焉！”
彼云：“君且安坐。願聞何識之君。”
吾復坐曰：“眾者必攘寡者，強者必凌弱者，其勢然也。虎強於鹿，而食鹿；鹿強於草，而是草。眾者攘其寡者，其‘攻乎異端’也；強之凌弱，其驅之之強也。物其不亡，在於進；人其不滅，亦復在於進。欲縱故擒，縛之使人進，此理也。豈不聞‘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乎？因是而世不甚平而終不傾，亦復勢然哉！”
彼以目視吾，正色而曰：“君見其一而不見其二也。弱卑而見自強，此固信然；物競天擇，優勝劣汰，此亦不謬。然人固一族，攘弱其自害而無利焉。何不扶弱而群進，以整而立？風清月明，湖光借之而綺麗；家和里睦，人亦藉此而興旺。若盡如君之所言，則烽火不息，群強吞併，世人胡得一日之寧乎？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和戰相平，此自然也。”
吾深頓首而曰：“君言極是，吾如撥雲霧而見青天也！惜乎今世已濁也，吾雖獨清而何用哉！蜾蟲不適蜾蟲，夢效鵬之飛於蒼天，必亡；今莫非同理乎？涇渭勢同，可相交而分明；今吾如渭水進於東海，雖不欲，豈有不咸哉？”
彼復笑，云：“君止怯爾！君幼年嘗與欺弱者廝打，未嘗懼，此亦止匹夫之勇也。儒者之勇，見義者雖婦孺而不欺，見不義者雖王侯而不懼，君奈何舍君子之勇，而復投於小人之勇中哉？奈何不察！奈何不察！”
言罷而歌：“義之傳名五千載兮，忍十年而廢棄？惜乎今之世人兮，目見利而受蔽。可以皓皓之軀兮，投於靛玄之缸；寧不攘除碩鼠兮，使盡食其義心。今君與余相見兮，請誓不斷是心：銘而善乎自身兮，如清風與朗月。願斯志之永固兮，耀終古而未央！”
吾會意，對之：“陽春傳名數千年，嗚呼久不見知音！君不見，凶俠之人熙世道，溫良數輩遭人欺；利於千里自有形，義在耳畔不觸聽。正道漫漫而遭棄，荊塗無盡卻熙熙。君不聞，‘慕飛’自宋多人名，幾何後人愧姓秦？望去義塗雖無盡，吾將一生踏此行！寧將一生陷孤窮，不使污及先人名！”
歌罷，相對大笑。輒而忽醒，夢中之境尚歷歷在目。望窗外，見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