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門口那一株梨樹,到初春的時候會開出美麗的花,碎碎的,或是似火的紅,或是若雪的白,像春天的精靈。7歲的我懵懵懂懂地瞅着你,忽然覺得你臉上淺淺淡淡的笑,有種堅定與絕決。
彼時你也不過是13歲的少女,可是你一遍遍地說:“我是你的姐姐。”好似在告訴我,也好似在一遍遍告訴着自己。於是你在這句話中一次次退讓,我想要的,縱使是你的心愛之物,你也會忍痛割愛把它讓給我。書本?糖果?玩具?鋼筆?海報……一次次的給予,我卻不知感激,從婉轉到直接,從偶爾一次到家常便飯,從忐忑不安到心安理得,我在你的無私中越發放肆,當我恍然間醒悟,愧疚都已無法彌補我的過錯了。
我9歲那年梨花開得格外醉人,一樹的紅白,嬌嫩中揉着清淡,好似遺世的精靈。我曾一度認為沒有什麼東西能再比這梨花更美麗。也是在這個初春,奶奶為我和你每人帶回了一隻小白兔。紅瑪瑙般晶瑩的眼,俏皮的三瓣嘴,小小的,毛茸茸的,可愛至極。我歡天喜地地把屬於我的那一隻小兔寶貝捧在手心,看得出你也很高興,一向淡靜老成的臉上顯現出極孩子氣的歡欣笑容。
我歡呼着,眼睛亮亮的,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最值得炫耀的寶藏。可惜好景不長,我的那一隻小兔原本就嬌弱,再加上我的捉弄與不會照顧,第二天就死去了。我捧着它漸漸僵硬的軀體哭得稀里嘩啦。最終這隻再也無法睜開雙眼的小兔被埋在了門前我們家的那一棵梨樹下,而我看着姐姐那隻活蹦亂跳的小傢伙,一個霸道的念頭悄然而生。
我頂着那對由於哭泣而紅腫的雙眼,扯扯你的衣角,可憐巴巴地對你說:“姐,……死的是你的那一隻小兔子,是不是?”
你明顯明白了我的意思,卻第一次在我的請求前猶豫了:“不,我……”
“姐……”我撇撇嘴,又是一副快哭出來的委屈樣子,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轉。
你抿緊了嘴唇,連忙為我擦去了淚水:“不哭啊,是我的小兔死了,吶,你的小兔子在那裡!”說罷用手指向你的那隻小兔。
“嗯!”我重重點頭,破涕為笑,刻意忽略了你眼中深深的不舍。我想你是我的姐姐,你比我大整整6歲,你那麼堅強,像一棵樹,風吹雨打都無法傷害你。那麼強大的姐姐,怎麼會為一隻兔子而軟弱?
可是我後悔了,當這隻小兔也一動不動后,我後悔了。
我看見你失血的面容與顫抖的嘴唇。“我去幫它理下毛。”你故作鎮定地說,隨後捧着小兔冰冷的軀體飛快閃進了衛生間,你轉身之際我分明看見了你紅紅的眼眶。
你鎖了門,我卻悄悄透過門上狹長的通風口看你。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你雙手掩面,明明想放聲大哭,卻因為怕我聽見而將它剪成破碎的嗚咽。抽動的肩膀,瘦弱的背影,脆弱得像個孩子——孩子?!我為什麼忘記了,此時你也不過14歲,那個堅強的你,那個我心目中強大到絕不可以軟弱與倒下的你,也不過只是14歲的孩子。你也同樣需要別人的給予與呵護,你分明如此喜愛那隻小兔,我卻用6歲的年齡差任性地走了你享受與快樂的權力。不只這樣,以前我的索取是否也曾令你黯然傷心,你是否也曾偷偷哭泣?
那天你哭了好久好久,我也一直望着,想着,同時真正的成長。這一隻小兔也同樣被我們埋在了梨樹下,你我都對着一樹花出神。當你悲傷的眼對上我的目光,我對你微笑——
你說那一株梨樹到初春會開出美麗的花,淺淺淡淡,細細碎碎,堅強而漂亮。
我說,謝謝你,姐,謝謝你給予我那麼多,謝謝你張開堅強的羽翼為我撐出一片幼時的美好。如果最美麗的是花,那麼,姐,你便是那一樹的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