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一切就在媽媽的眼皮下,我還是想也沒想就把書扔到了桌腿邊,用腿死死護着。然後一扭頭,帶着行將就義的眼神絕望地盯着她。那表情明確寫着:你若上來硬搶,我就咬舌自盡。
之所以這麼恐懼,是因為書里有愛情。
“是什麼書啊?能給媽媽看一下嗎?”媽媽明顯很吃驚,但還是努力很親切地問我。
我在心中閃電般過了一遍書的內容:美女始終處於昏迷狀態,而法老一直一直摟着她,還說了很多“日夜思念你,折磨得我好苦”這樣的肉麻話。這些能給媽媽看嗎?
“什麼我都能理解,你不相信我?”看出我眼中的狐疑,媽媽的聲音放得更柔了。
很多年後我才醒悟到,這句“什麼我都能理解”,包含了比少女漫畫高很多很多的級別。我猜她那時做了最壞的打算,以為我在看成人色情書。
豁出去了,給她看吧。就在內心開始動搖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書的首頁上有一張兩人坐在尼羅河畔接吻的插圖。我11歲的大腦迅速做了個決定,這可怕的一幕絕不能給媽媽看到,死也不能!
見我紋絲不動,媽媽的笑容變得鐵綠。小女兒把她當階級敵人一樣提防着,這刺痛了她多愁善感的心臟。
“我最後說一次,你的一切我都能接納。如果這樣你還是不信任我,那就算了!”她把“算了”兩個字說得又硬又重,好像這兩個字的意思是斷絕母女關係一樣。
我一聲不吭地牢牢望着媽媽,內心煎熬如沸。不信任她,或是讓她看到接吻圖,到底是哪一樣更讓她傷心呢?
“放我一馬吧。”我用眼神求她。
媽媽扭頭就走,她向來很擅長讀心術,看了不少心理學方面的書。望着她寫滿失望的後腦勺,我以最快的速度撿起書,一把撕下那頁罪證,然後追上去。
“等等,給你看吧!”我把書伸到她鼻子前。
一看是漫畫人物,媽媽緊繃的面部線條明顯柔和了。她翻了一會兒里頁,自言自語地說:
“這個公主怎麼一直在睡啊?”
“嗯!”我使勁點頭。是在睡,所以絕對沒幹啥。
大致看完一遍后,她輕鬆地問我:
“這有什麼?為什麼要遮遮藏藏的?”
“因為……我怕你……”
我怕你會討厭我早年思春,這句話我沒敢說。
4
十二歲的一個初春,我給自己精心捏造了一個愛慕者,並且以他的口吻給萍果寫了一封措辭優美的情書。
這件事成為我早年思春期的一個巔峰標誌。
信是被玉女發現的,因為我們共用一個書架。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把信藏在一個硬殼筆記本的皮套里,並沒真正打算把它拿給誰看,只是朦朦朧朧地憧憬着,萬一有天我喜歡上某個男生,而他在我家意外發現了這封情書,一定會想:原來那個宋蘋果這麼有魅力啊,我怎麼就瞎了眼沒看出來呢?
結果我還沒遇到喜歡的男生,這封情書就被提前曝光了。暑假的一個上午,我和鄰居小菲去地質大學博物館看恐龍化石,玉女獨自在家,搖搖晃晃地踩着個小凳攀上書架頂層,把舊學期的教科書往上堆。書架頂層不屬於我們的地盤,一直放着媽媽的舊小說,而我的秘密就插在《聚餐兩依依》和《我是一片雲》之間。
在博物館里,河川馬門西龍37米2長的森白骨架震得我和小菲屁顛屁顛地打轉。解說牌上寫到:
“由於體長的緣故,河川馬門西龍的神經傳感速度特別慢。假如它的尾部受到刺激,這一刺激通過中樞神經系統傳達至腦部需要大約30分鐘。”
如果一隻河川馬門西龍在午睡時,尾巴被別的恐龍一口一口地啃掉了,是不是要到半小時以後它才會痛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尾巴沒了,屁股根處卻還在一下一下地痛?
踏進家門的時候,我還在琢磨這個問題。玉女立在門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杜軒轅是誰啊?”她劈頭髮問,絕不拐彎抹角,不給我應變迂迴的時間。
“呃?什麼杜軒轅?”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直直地對着廚房走去,冰箱里應該還有兩根美登高吧。
“我就知道,這名字根本就是小說里的人。”她在我背後不緊不慢地說,然後走開了。
我猛然想起來了!杜軒轅不是那封情書的落款人嗎?!為了給他取這個名字,比當年我媽給我取名字還費勁。我全身發冷,不用吃雪糕了。
“把信還我!”我大吼一聲,殺到玉女跟前,她正在對着鏡子操練一種“羞澀而迷茫的微笑”。
“我沒動過啊。”她轉體40度給我做了個“可愛的吃驚”,角度拿捏的剛剛好,眸光從側臉的長發里飄出來,還挺清純的。
我連滾帶爬地反身衝進書房,搭凳子取下筆記本。
信——還——在——
我抽出信封里的情書,迅速掃了一眼內容,然後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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