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爺爺的三個孫子中,我是最受爺爺寵愛的。那時的我自喜歡騎在爺爺的肩上大喊大叫,喜歡蜷在爺爺的懷抱里睡覺,喜歡抱着爺爺的手撒嬌。爺爺樂此不疲。
曾經,當我們在看着皎潔的月亮時,他告訴我,當我們在看着月亮時,在地球的某一處,肯定會有人也會像我們一樣,深深地凝望着月亮。
曾經,當我總鬧着不要睡覺的時候,他故作神秘地咬我耳朵,告訴我如果有調皮的小孩不肯睡覺,就會有個魔鬼把這個小孩子帶走。當時嚇得我馬上閉上眼睛,還時刻擔心着在衣櫃里、在床底下,或是房間里的某一暗處,真的會鑽出一個面目可憎的魔鬼。
在爺爺的呵護下,我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每天都快快樂樂的,肆無忌憚地享受着爺爺的愛。當時的我,幸福得想一輩子都膩在爺爺身旁,不想長大。
但這些,畢竟只是曾經。人類總是逃避不過主宰着世間萬物的自然規律,永遠不想長大的願望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淡然。我已漸漸長大,開始對世界有着更多想法,也開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但是,歲月不饒人,一向身體硬朗的爺爺,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中風,變得行動緩慢,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身體素質逐漸走下滑坡。幾年之間,就住了很多次醫院。
爺爺的身體終究不太好。全家人都非常擔心他的病勢,而他則一直強調自己沒事。終於,他再次不支病倒,被送進醫院。醫生檢查出他的肺部腫脹,以及心臟機能不好。當得知這個消息,家裡所有人都陷入一種低氣壓。雖然爺爺的病情每況愈下,但去探望時,每個人都會笑着安慰他,很快就會好的,要耐心調養。但爺爺卻察覺到什麼的,神情總是有着揮散不去的落寞。而我也一直很忙,很多時候有空去探望他,但他總是睡著了,而我也只默默地看着他的臉,默默地懷念爺爺逗我開心的日子。
我最後一次見爺爺的那次,他剛好醒着。但此時的爺爺,卻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才沒幾個星期,他竟變得面如枯槁,骨瘦如柴。而他手臂由於長期打吊針的緣故,便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讓人不忍心再看下去。我的心漸漸變得悲戚起來。
爺爺到底是忍受多大的痛苦?受盡了病魔的多少折磨?
此時,爺爺看到了我,眼中浮現出笑意。我也直直地望着他,又訥訥地低下了頭,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落下一兩滴淚來。爺爺把我的手拉過來,又靜靜地端詳着我。半響,我聽到他模模糊糊的聲音:
“讓小恩陪我下去看看花吧,外面的花似乎開得特別好。”
執拗的語氣,憔悴而又浮現着希冀的面容讓每個人都不忍心拒絕。於是,我便小心地攙扶着爺爺,慢慢地在彎曲的小路上踱步。清風徐來,樹影婆娑,被艷陽照耀着的花兒越發美艷。
爺爺望着那些漂亮的花兒,幽幽地對我說:“真想一直看着你長大,那時的你肯定人比花嬌。”
我有點出神,隨即又訥訥地說:“才不是呢,我到時肯定是女強人一個……而且,爺爺您是一定能看着我長大的!”又故意晃頭看了幾眼花兒,卻發現自己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爺爺接着又笑着說:“哎,人老咯,不中用咯,”又緊握着我的手,望着我,“你要快高長大,我還有好多故事要告訴你啊……”
我獃獃地看着他,半天沒晃過神來。突然撲進他懷裡,拍着他的胸膛,哭着對他說:“你不能丟下我!你怎麼能丟下我……”我們還要一起看月亮,我還要聽你講故事……
爺爺嚇了一跳,隨即又安慰我:“這麼大的人了,還哭什麼?”他摸了摸我的頭,望着藍天白雲,“你要記住,歲月隨心,終會淡然,”他頓了頓,“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迷茫地抬起頭,看着他無比堅定的眼神,心底一陣悲涼。
爺爺……
爺爺。
幾天後的深夜裡,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床上叫起了。原來是在爺爺那裡守夜的爸爸打來電話。他哽咽着說:“你爺爺……去了,去給他上柱香吧。”
我忍住心酸,依爸爸的話,給爺爺上了柱香。
檀香一柱,清煙裊裊,如心弦般顫動。
而今,月亮依舊是這麼大,這麼圓,那個關於月亮的故事似乎還在我耳邊迴響着。但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你說的,歲月隨心,終會淡然。
但是,我卻發現,我的懷念卻不住地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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