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要去找媽媽,從他記事起就有了這個想法。
豆芽的媽媽是在他幾個月大的時候走的,再也沒回來。豆芽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樣,他用最豐富的想象勾畫著媽媽的樣子:大眼睛,長長的頭髮,帶着捲兒的那種,圓圓的臉龐,白凈的皮膚——就像商店裡的洋娃娃一樣。街坊們說,媽媽長得很洋氣,跟外國人似的。街坊們還說媽媽肯定被洋鬼子拐倒國外去了,要不然這多年怎麼一點音信都沒有?豆芽也一樣認為,洋娃娃一樣的媽媽一定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可好了,有大樓房,有大汽車,有大商店——什麼都有。他對那個地方充滿了想象,比夢還完整的想象。
媽媽在豆芽心裡就是一個夢,找媽媽的念頭就是夢的源頭,這麼多年一直在她心裡流淌着,從來沒間斷過。他要找到媽媽,不管路多遠,不管費多大的勁,都一定要找到媽媽,他要讓媽媽抱一下,讓媽媽親一口,他要和媽媽在一起。
豆芽的爸爸是一名礦工,很能吃苦。爸爸不喝酒時是個靦腆的人,話也少,喝上酒就換了一個人一頭暴躁的獅子一樣,又打又鬧。爸爸一沾酒就多,喝多了就耍,媽媽就為這個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個家。媽媽走後,爸爸酒喝得更厲害了,天天喝,天天醉,經常醉的不能上班。一個月下來,掙的錢去掉礦工扣的,去掉喝酒的沒有餘額,甚至入不敷出。豆芽是在爸爸的酒氣中薰大的,會走路時就會提着酒瓶子去打酒,五六歲是就會做飯,別的孩子走進學校,掰着手指頭算數的時候,他已經把柴米油鹽的帳算得一清二楚了,豆芽是個懂事的孩子,從記事起,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簡陋的屋子,冰冷的炕,枯燥的人——他知道自己與別的孩子不同,別的孩子可以穿乾淨的衣服,別的孩子可以吃熱乎乎的飯,別的孩子可以撒嬌,他沒有這些,因為他沒有媽媽。他要媽媽!他一定要找到媽媽!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願望。
在一次下井時,豆芽的爸爸出了意外,再沒回來。他死了,死得很慘,被活生生地埋進了大煤堆里。扒出來時,臉憋得鐵青,手使勁的抓撓着,掙扎得變了形的面容,無望又猙獰。豆芽清晰地記得爸爸最後的樣子,他也清晰地記得最後一眼看到爸爸時的心情,恐懼!他大哭着,更切確的說是大喊,完全是因為恐懼而發出的大喊。那一刻他沒來得及悲痛,悲痛是後來的事兒,當時被恐懼壓了下去,沒有湧出來。
那天,豆芽的爸爸收工時,沒和隊里的人一起上來,在井下磨磨蹭蹭好一陣子,四周沒人了,他才走,順便把一捆芯纜線裝進背來的大兜子里。這段時間手頭緊,他想用這個來換酒。黑乎乎的井下好像就剩他一個人了,沒有打眼放炮聲,也沒有四處瀰漫的煤灰,只有運輸煤的機器哄哄地運轉着,他從狹窄的工作面走出來,跑了兩步,跳上運輸皮帶,一手拄着鐵釺,一手按着裝銅芯的大兜子,站在煤堆上,從六七百米深的地下往上來。這段路程很長,一趟要用掉二十多分鐘,平時和工友一起上來下去,說說笑笑,一會兒時間就過去,沒覺得有多遠。今個兒不一樣,就他一個人,上到一半時候,偏又趕上運輸皮帶停了。望不到頭的巷道里,幾盞燈螢火蟲一樣,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微弱的閃爍着。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是黑色,凝固得像煤一樣結實,扒不開一絲縫隙。濃重的黑暗增加了他的倦怠,他坐在煤堆上,等着運輸皮帶啟動。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運輸皮帶睡著了一樣,一動沒動。巷道里靜悄悄的,是那種陰森的死寂。他困了,合上眼就睡了過去,仰面躺在煤堆上,泯緊了黑油發亮的藍錦襖的衣襟,兩隻胳膊揣進袖筒里,緊緊地捂着那個大兜子。他太困了,頭天晚上和工友喝了半宿酒,早上強挺着來上工。一上午,他一口氣沒歇把分的任務全乾完了,就想回家喝上七八兩,然後好好的睡一大覺。他合計的挺好,沒成想出了這事,睡在了路上。他睡呀,睡呀,這覺越睡越香,越香越睡。他的鼾聲壓過了運輸機的轟鳴,皮帶運轉起來了,他躺在煤堆上,向上飛着,帶着夢,飛出了巷道,飛進了煤倉——那煤倉好大,那裡的煤好多,一層一層地壓過來,鋪天蓋地地般地把他淹沒了。最後的剎那,他掙扎着,舞動着拳腳,想趕跑掐住了他脖子,扼殺了他夢境的那堆厚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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