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首凄婉的歌(八)
孟楊
上了大二的我,很快進入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常常陪着在地理系讀大專班的高中同學張讓民,他和我一樣貧窮,瘦弱。我們幾乎在宿舍內一天要翻騰幾次床墊子,寄希望於能翻騰出幾張飯票或者菜票,好填飽我們飢餓的肚子,可更多的時候都是失望。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強迫自己一杯一杯地喝水,以削弱腹中的飢餓感,然後走出校門,到黃河邊上去看夕陽。
混黃混黃的水款款地東流而去,在夕陽的餘暉里,我們餓着肚子,欣賞着河水的燦爛,想象着明天會有一個意外的匯款單。可第二天早上依舊餓着肚子背上書包走入課堂,聽教授們給我們講祖國的燦爛文化、講新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講那枯燥無味的高級函數、講我多年以後也沒有參透的哲學,而我常常是摁着飢餓的肚子,想象着能在午飯時間或是晚飯時間吃到兩個熱騰騰的饅頭。
人在絕望的時候,就會產生狂想。我對文學產生興趣,妄想成為名揚天下的作家的夢就是在那個時候產生的,而且寫出了《藍色的微笑》、《飲風吉他》、《民居郵票》、《一場雪下在一場雨中》等詩作。那段日子,我可以揣上習作去甘南草原去會著名詩人桑子、阿信,然後醉卧在那草原上;可以在領到不多的稿費后,買上啤酒香煙和朋友們在黃河邊上一直坐到天亮;也可以拿上幾句歪詩,趕赴數千公里之外的林海雪原尋找愛情。這些事看起來瘋瘋癲癲但卻刻骨銘心,使得我艱難的大學生活有了形式也有了內容。
就這樣挨過了大二的第一學期的,寒假到來,我完全打消了回老家的念頭,隻身來到了蘭州西站的貨運站門前,和一幫等待拉貨裝貨的司機與裝卸工戰鬥在一起,我成了蘭州西站一名名副其實的裝卸工,一天下來,掙個五元十元,吃過喝過,還有餘頭,運氣好的時候,竟也能掙到二十多元。
掙錢最多的一次當是給一個上海的老闆裝卸羊毛衫時,上海老闆聽說我是在校學生,在說好的10元工錢的基礎上,給我另外多給了20元錢,我可以說是感激不盡,欣喜若狂。可誰知因為收工太晚,當返回途中走到一個轉彎處,碰到一夥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將我一碰,一支玻璃瓶裝的藥水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這夥人立時將我圍了起來,一個白白凈凈的小伙告訴我,掉到地上的那瓶葯是他媽給他買的戒毒的葯,一瓶300元錢。一向愚鈍的我這時也明白過來,遇到訛詐的了。
我緊張地掏出夾在學生證里還未捂熱的30元錢,一個小伙一把搶過去,還嫌不夠,搜遍了我的全身。
已經冷靜下來的我告訴他們,不用搜了,我一天要搜好幾遍呢!
這幫小伙互相交換了眼神,將學生證交還了我,告訴我以後走路小心點。我來不及回復他們我以後走路一定小心,就走上前去說,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還有好七八公里路,需要搭車,怎麼辦?這時,和我對話的那個小伙爽快地從身上掏出了一塊錢,塞到我的手裡,告訴我:這次看在你是一個大學生的面子上,就饒了你吧。
我很客氣地拿着那一塊錢,與他們揮手道別,用五毛錢乘“招手停”回到學校宿舍,敲開門崗老頭的窗子,花三毛七角錢買了一包方便麵,燒水泡開了,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頓晚飯,一躺到床上就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我向天發誓,儘管我多次流淚哭泣,但那一夜我沒有哭,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真的。
第二天我到了西站貨場,向工友們講了我先一天晚上的遭遇,大家一致認為我還算幸運,還有被打成殘廢的。
這時我倒有了一份感激之心。
人間總有溫情在,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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