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簡單的出遊,簡單得大家只想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路邊的樹已被幾天的雨水洗刷得油綠蔥翠,幾乎要滴出水來,一樹樹清涼逼得人神清氣爽,車窗外樹和莊稼地鬱鬱蔥蔥,爭先恐後地綠成一片。
從我們看到第一棵古柏開始,便進入了翠雲廊_一條從遠古三國蜿蜒而來的古道靜靜地在車前舒展開。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的柏樹,盤根錯節,虯枝蒼勁,有的半枯偏癱的樹榦中又長出嫩嫩的新枝,我們笑稱其為“古二代”。。古柏斷續相連,斷續中又夾雜着柏楊、柳樹,桉樹。。。。。都是輕盈、鮮嫩、透明的綠,讓人不勝憐愛,但再怎麼綠,也搶不過古柏的風頭,那種穩重的深綠,讓他的神情罩上一層憂鬱,高貴大氣,都說古柏有廟堂之風,是樹中的王者,這份氣勢是做作不來的。
被雨水沖洗得黑黑的柏油路兩步一彎,三步一曲地向前蜿蜒着。路不寬,有兩旁的綠樹簇擁着顯得很精緻,樹木蓬勃之處,伸枝展葉,相互呼應,在路的上方糾結成一個棚,如在艷陽天,陽光一定會拖着樹影,落下一地的斑駁,車行其中,真有穿廊而過的感覺。每向前深入一步,綠意就加深一分,讓人漸入古幽之景。
相對過來的一路,這裡顯得安靜極了,乾淨極了,無一絲喧囂和塵土,偶爾一兩聲喇叭,都顯得突兀,恐驚飛了樹上的鳥,驚跑了地邊吃草的牛兒,驚亂了古柏的思緒……一條更窄的古驛道就藏在公路下的樹蔭中,彷彿聽得到那黑臉張飛揮鞭策馬噠噠的蹄聲。千年的風雨,已讓他變得懶散而低調,他不想再書寫,對誰證明,因消失得掉的,只是天險,而不是傳奇……陽光繼續照耀着這片土地,這裡不再是什麼皇柏大道,古蜀咽喉,所有的一切都和周圍的老樹、山坡、小道,路旁人家融為了一體,唯一在守望的,可能還只有古柏在時時遙望兒時的故事。。。。。
我們到林場下的車,林場不大,後面緊靠着鬱鬱蔥蔥的山,遠遠望去,遍山繁密的綠蔭籠着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朵烏雲就掛在天邊,做出要下雨的樣子。
林場的人很熱心,給我們介紹上山的路,聽了半天還是迷迷糊糊,看來路只有走了才明白。我們踏上一條藏在雜草藤蔓下的石徑進入了山林間。林間都是人工栽種的幼柏,因有了古柏的見識,我只能能這樣稱呼它們,嫡傳了和古柏一樣的深綠,讓本來光線就不太明媚林子顯得有點陰沉,不是人多,一個人獨行其中還真要點膽量。綠綠的苔蘚不客氣地長滿了它可以落腳的任何地方,一節樹榦上,一塊石頭上,一點裸露的泥土上,自得其樂地綠着,不客氣的還有藤蔓,拉藤拽葉,橫衝直撞到石徑上,甚至還視而不見地爬上樹榦,做出一副不分你我的樣子,彷彿這林子就沒有他到不了地方,那嫩綠倒是給局促的林子增加了一抹輕盈和快樂。空氣彷彿被洗過一般清新,夾着一點淡淡的腐葉味,隨霧靄在林間輕輕地流動。這時的我們被濾得只有一個念頭,大口地呼吸吧!不覺過癮,再扯開候嚨聲嘶竭底地吼上幾聲,讓煩心事脫口而出,人也隨之變得沒心沒肺了……。
林子不大,一縷陽光明媚的地方,就是盡頭。
雨後天晴的山野一片嶄新,特別是陽光,亮得晃人眼,明亮而又透徹,沒有人能拒絕他的照耀,陽光下一張張燦爛的笑容。
穿出林子,我們走上一條黃泥土路,路還有點泥濘,一些還積着水的小水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金光,讓空氣中瀰漫起一股泥腥味,合著野草香,伴着蟲鳴,濃濃的山野氣息撲面而來。路邊有許多野花,再樸實不過了,甚至被野草搶過了風頭,不是一群白的,黃的小粉蝶,忙着在花叢里上下翻飛,真讓人注意不到她們,但不影響她們怡然自得地芬芳,那星星點點的紅,黃,藍,就算是從天空不小心跌碎在草叢中的彩虹。綴在草尖上的露珠,也向太陽索來一縷陽光,將自己裝妝得晶瑩剔透,小粉蝶兒驚喜地將它們當成鏡子,羞澀地欣賞着鏡中翩躚的舞姿。只有我們最無禮,只給這寂靜的山野帶來一片笑聲。
越向山頂,路越泥濘,有些凹形的坡道被雨水沖刷出一道道溝壑,這種地形往往晴天是路,雨天是溝。我們只有撿路邊稍結實點的地,連蹦帶跳地走。太陽已經很熾熱了,亮得扎人眼,曬得臉生疼,我又開始想懷念剛才那片蔭涼的柏樹林。還好,山不高,路也不長,不一會便到山頂,又是一片蔭蔭的柏樹林。對於樹林,人們天生就有一種浪漫和好奇,什麼林中漫步,林中小路,林中小屋……讓人生出無限美好的遐想,此時的我們也一樣,總想到前方有更好的風景,也不管有沒有路,一頭就扎進林子里,踩着林間鬆軟的腐葉,腳底生出一種酥軟的快感,忍不住要彈跳幾下。太陽從樹梢的空隙處,傾斜進來,讓幽暗的林子豁亮了許多,一眼望去,陽光落下的地方,像是打了聚光燈的舞台,雖然燈下沒有角色,但鳥兒們自然成了這個舞台外配音的主角,它們在唱歌,時而清聲合唱,時而婉轉獨鳴,我只熟悉布谷鳥的叫聲,“布穀、布穀。。。。”是在催着麥梢兒快黃;有時一隻鳥兒突然從頭頂的樹撲騰起來,把人着實驚嚇一跳,我四處搜尋着,雨後的林子應該有蘑菇的。。。。。越走林子越密,樹榦上又開始出現橫七豎掛的藤蘿,提醒我們前方快無路了,最後實在行不通,我們只好退出林子,向另一個山頭出發。
山路並不崎嶇,風景倒是越走越好。我們重新走到半山腰的一片灌木叢時,驚喜地發現灌叢中有很空平的草地,茵茵如毯,綴滿了各色小花,開得最多是一種小黃花,只有手指甲蓋大小,知道自己的嬌小玲瓏,就長在淺淺的鐵線草里,緊緊地貼着地皮擠擠挨挨地鋪了一地;還有黃燦燦的蒲公英,要高大許多,也膽大得多,東一朵,西一朵,悠閑而自在,等着秋風把它捎給天空的那份逍遙;路邊還有最熟悉的刺梨子花,從小在鄉野就見慣了,對她的美,我有點慢不經心,更多的是親切,小時候總喜歡折了插在衣服扣眼裡,覺得那個美!大人們卻總是告誡千萬莫聞,要爛鼻子的,但摘花聞花是多麼自然的事情,我偷偷聞了幾次,鼻子依然完好無損,就像偷偷指月亮,耳朵從沒被月亮婆婆割過一樣,但我們又繼續告誡着孩子們。她絕對是這山野的花之魁,粉紅色的花瓣簇擁着黃色的花蕊,嬌艷欲滴,野性十足,假如我是第一次在山野遇見她,肯定會驚艷她的絕色之美。
這裡的蝴蝶真多,除了小粉蝶,還多了一些更漂亮的彩蝶,都忙着穿梭於花叢中,蜜蜂也加入了忙碌的行列,不知為什麼?同樣是在花叢中飛來飛去,蝴蝶總像是在遊手好閒,蜜蜂卻顯得風風火火,咽咽嗡嗡的,一會懸空、一會落花、一會采蜜、一會又不見了蹤影……把自己搞得忙碌不堪的樣子,又樂此不彼。蟲兒們都躲在草叢中拼了命地唱,我不知道它們在高興什麼?唱得那麼歡,那麼賣力,特別是精力充沛的蟬,大嗓門一亮,所有的唧唧、咕咕、啾啾都成了他的伴音,沒心沒肺地唱,夏天就被它一聲聲地唱熱,如果夏天沒蟬鳴,是不是要清涼許多,但是沒有蟬鳴的夏季又會是什麼樣的夏季呢?在蟲兒們的淺唱低吟中還伴着呱呱蛙聲,他像一個紳士,任何時候都不失風度,叫聲永遠不瘟不火,張弛有度。這裡沒有舞台,更沒有表演,蟲兒們想唱就唱,高音、低音、轉音、顫音從那急性兒的、慢性兒的口裡吼出、吟出……聲音高低錯落,噪而不亂,這才是最原生態的自然之音,最美的天籟,真的好聽!空空的山野被蟲兒們的叫聲填得沒有一絲縫隙,寂靜的山野被叫得更加寂靜……。
山路慢慢地藏進了荊棘叢中,路形也開始變得複雜,有的路分成幾個叉口各自隱入一片灌木林,看不清它究竟伸向哪裡,有的路那架勢看着是上山,說不定會把人引到山下;看上去最寬敞明亮的一條路,可能會帶你引進一片藤蔓中。路旁的樹越來越繁茂,把本來就窄的路藏得得更深,路幾乎是我們用“手杖”撥出來的,枝條灌梢在人前招手,人後彎腰,人走過拂着臉,撫着臂,掛住衣角,勾住褲腿,不時有人的手臂和腿被帶刺的荊條划傷,偶爾一隻肥胖的野蜂突然躥出在身前身後飛來飛去,讓人緊張得不敢繼續走動,路上不時都有小小的四腳蛇,被驚嚇得“倏”地一下躥入了草叢,有的又從草叢““倏”地閃到路上,膽小的還惦記着蛇,每走一步,都要四下觀望,生怕與它狹路相逢,真算得上是步步驚心。
山不高,但有不高的好處,對於平時少鍛煉的我們,能盡登山之興,又無過多勞累之苦,剛好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時,山頂便到了腳下,靠在樹上,稍一休息便緩過氣來,一陣微風吹過,汗斂體爽,真是舒爽至極。對面的山也不高,無奇無險,山頂順着天空平平地延展開去,顯得很和善。放眼望去,視野極其開闊,俯視下,農舍,田地、山路、樹林都變得一目了然,緊然有序,剛才在灌叢中還東躲西藏的山路,此時變得有點藏頭露尾的滑稽了。
薛家寨就在山頂,只剩下一處用石頭砌起的高高屋基,在一片雜草密林中顯得潮濕,荒涼,甚至陰森,不是那處靜靜的石門,真難想象出這裡也曾經雞犬相聞,炊煙裊繞。記得下山時,一個老婆婆聽說我們從薛家寨下來,她怪嗔地嚕了一下嘴“唉呀“了一聲,言下之意說我們沒事幹,跑到那裡去做什麼?同樣是廢棄,薛家寨真沒有古驛道那麼幸運,時隔千年,仍被人們惦記,遠古的話題猶如一味強心劑,時刻牽動着現代人的心跳。它簡單得沒有故事,不會被人刨根問底,聽說是退耕還林時,寨子遷到了山下,靜靜的石門最多還只是老人記憶中一片快要飄落的黃葉,沒事幹的我們偶爾跑來打擾一下也無妨。
我們又回到翠雲廊上,古柏還在夕陽中等着聽明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