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國詞史,讓誰開頭都難有說服力,於是讓李白開始;也就是他了,唐代詩人中,還有誰比他更有說服力呢?
李白的才華,是蜀地的山水滋潤而成的,是蜀地的民歌民俗熏染而成的。他的啟蒙老師,相信一定是那些民間藝人們,尤其是那些少數民族的藝人們;他的詩詞的璀璨,就是吸取了漢蠻民族的精華文藝而凝聚。
黃昏歷來是那些遊子思婦的最痛,也是那些旅居異域的詩人們的最動情的時刻。在這個時刻,懷春的少女們期盼愛情的降臨,等待窗下的羅米歐;思婦們則獨上高樓,怨恨暮色的過早降臨;老人們則拄杖依柴扉,望那在外流浪的遊子的方向……
在這個時刻,這些留守家園的堅貞者們,讓黃昏更增添了沉悶和憂愁。不見燈火,不見歸者的喧鬧,唯留下等待者的胡思亂想。她在高樓上,愁情與疑慮交相侵襲她:此刻,遠方的人兒,他在幹什麼?吃了沒?睡了么?冷不冷啊?寄去的衣服收到了沒?不會有什麼事吧?不是來信說今天能回來么?難道,難道,身邊又有了個她?……
是啊,黃昏本來就是喜悅與憂愁的共同體,誰也無法阻礙愛情的火熱,但誰也不能保證久在異鄉的遊子偶爾生情。歌手周傳雄有一首歌叫《黃昏》,很說明了這個觀點,誰能說黃昏不是愛情結束的徵兆呢?
黃昏
過完整個夏天,憂傷並沒有好一些,開車行駛在公路無際無邊,有離開自己的感覺。
唱不完一首歌,疲倦還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黃昏再美總要黑夜。
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黃昏的地平線,劃出一句離別,愛情進入永夜。
依然記得從你眼中滑落的淚傷心欲絕,混亂中有種熱淚燒傷的錯覺,黃昏的地平線,割斷幸福喜悅,相愛已經幻滅。
李白是個一輩子漂泊的人,對此是身有體會的。其實,自己何嘗沒有這種思念?遠在蜀地的父母何嘗不是如此?在山東的妻兒又何嘗不是?與親人唯一心有靈犀牽挂的也就是黃昏了。
《菩薩蠻》一詞正是說盡了天下的悲歡離合,概括了唐代人們豪邁入世的同時在個人身上體現的情感悲哀。
菩薩蠻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詞的婉約風格,已在此詞中顯現。
讀李白,我們讀到的並不僅僅是個人和家庭悲歡離合,而是整個社會和時代的悲壯。簫聲,秦娥,秦樓,明月,楊柳等等,都已經不只主要的了,是那咸陽古道,漢家陵闕,將千秋萬代都包孕其中。《憶秦娥》這首詞被譽為千古絕唱,正是源於它傳達了一種意蘊和哲理:個人的悲劇並不足畏,怕的是整個民族的悲劇。
憶秦娥
蕭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上闋略感傷婉,是為婉約;下闋境界擴大,因成豪放。詞的豪放,尤其是南宋的悲壯詞氣,此時已在李白筆下升騰。可惜的是,這種風格在以後很長時間沒有得到承遞,未能形成一種傳統。後來的詞仍是囿於婉約範疇,未能獲得境界的進一步發展。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評論“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兩句:“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