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雜文隨筆>生活隨筆>痴人說夢

痴人說夢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夢。

  冬天,煨在被窩裡,做的夢都成陽性,暖洋洋的,伸懶腰的工夫,夢也跟着伸直;打個哈欠,夢又連成了一片。

  夏天,日上三竿,夢泡在那汪溪流里,濕漉漉的,溪中貪玩的小魚蝦就在你腳邊上遊戲。

  春天的夢,藏匿在湖堤的黃花野草間,蓬頭垢面,一雙小手沾滿了稀泥,夢跟着指蓋大的螃蟹崽,去了他們家的蝸居,玩過家家,一會卻又鑽進蘆葦盪中,不見了蹤影。

  秋天的夢,掛在毛桃子樹上,慢慢地成熟,用長長的竹竿,捅將下來,撩起前襟使勁擦擦青桃上的毛茸,咬一口,青得發澀。

  小時候,看到大戶人家,羨慕得狠,夢裡邊老是幻想着自己長大成家后,也要生十個、八個,老大開火車,拉着我全國各地滿世界跑;老二養出租,出門遛彎不用花錢;老三安排到糧店,多弄點大米白面,蒸饃吃;老四去商業局,緊俏物資搞到手不用憑小票;老五當工人,每年都能弄身勞保服;老六去當兵,保家衛國,志願在邊疆;老七在公安,看誰還敢上門來找碴?老八教教書,過年貼對子,自己想寫點啥就寫啥;老九、老十留着備用,看看哪行當管用,坐下來全家再研究。

  上學后,讀了點書,懂了點事,夢中找媳婦生孩的事,不太敢張揚。青春年少的夢,五花八門啥都有,卻沒有太多的印象。

  剛上班的那幾年,老是在做考試的夢,不是考外語,就是考數學,前後左右,想打小抄都沒門,每次都是要驚出一身冷汗,才能醒來,心裡直犯咯應,工資都開到手,怎麼還有人沒完沒了在考我,你以為你是誰?

  人到中年,睡覺也淺,半夢半醒之間老是夢見外公外婆,雖然他們已經去世多年,但音容相貌彷彿就在昨天。

  在夢裡,外婆給我煎的荷包蛋,拌着小蔥的香味飄散在整個堂屋;外公從大瓷碗里,變戲法式地翻夾出一尾小柳根,那是他一大早守在河邊垂釣的唯一收穫;一碗蘿蔔絲炒肉,外婆總是細心地把所有塊狀的肉,都埋進我的飯碗里,即使還有幾塊,也是挑撿在出來,藏在菜碗邊上,用蘿蔔絲蓋住,等我盛第二碗飯時再歸攏到我這,她自己卻專門挑點油碴兒或者是蘿蔔絲下飯,有一次,我從外婆的碗中偷襲來一塊油碴,迅速丟進嘴中,嚼了又嚼,苦苦的,甚覺無味,忽然想起外公吃魚時,替我挑選魚鰭後背或是下巴額的肉於我,而自己只是夾點燉爛了的魚頭或是魚尾,再喝點魚湯,整條魚吃完,碗里會剩下一根長長的魚剌,外公把上面的肉沫,儘可能地挑乾淨,讓我拌飯吃,最後將整根魚刺在魚湯里涮了又涮,涼幹了水份,放在燒紅了的鐵鉗上,不一會,就能嗤嗤地冒出油煙,兩面焦黃后,咬一口,嘎嘣脆,根本就用不上哈爾濱三精製藥廠生產的補鈣片。

  吃完飯,高興勁十足,擔了水桶去井邊,汲水是做不來的,扔下去的水桶只是在水面上打着水漂,三晃兩晃也無濟於事,村子里的老少爺們,走過路過就會來幫我,知道我力氣小,肩膀頭軟,水並不多盛,村子里的小媳婦每到這時就會隔了井檯子,把些水珠撩到我身上,我擔了半桶子水,窄窄歪歪地逃離現場。

  精濕的衣裳脫下來,正好舅媽拿到井邊去洗,四、五個女人在井台上,用木槌梆梆地敲,一件衣服正反面敲打十多下,就應該差不多了,等盆里的衣裳都洗完,髒水潑進旁邊的水田。井的正下方,有一眼水池,是專門用來洗白菜、蘿蔔和紅薯的,山裡邊摘回來一筐子玩意,倒進水池子,不顯山不露水,男人淘桶水,倒進去,女人光了腳轉圈子踩,東家長西家短的,踩得差不多了,就一路上稍帶着水珠兒回去。

  老遠處,能聽見外婆“噢、噢”地招呼自家大黃狗回來的聲音,肯定又是小舅家的滿崽拉了屎在堂屋前,長音、短音之後,急急忙忙趕回來的卻是鄰居家的二黑,外婆拿了長棍,在那攆,嘴裡邊還在不停地念着,等大黃回來的時候,那屎粑粑還能帶着熱氣,也不知道大黃上哪去野了,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二黑只能在一旁哼哧,連添滿崽屁眼的份都輪不上。

  外公左手拎着水煙袋,右手提着根撓痒痒棍,領着我去撿糞蛋,走到哪就在哪歇一卦晌,天天悠哉游哉,田間地溝處,間或發現一堆羊屎粒,能把我倆高興老半天,雖然羊屎粒粒稀稀拉拉拖了二里地,但螞蚱也是肉,趕緊收拾回去,算是今天的任務圓滿完成。

  運氣不好的時候,日薄西山,糞框里還是四大皆空,便把眼睛盯牢了自家的大黃狗,趕巧大黃正跟老屋子的“虎妞”發著情,野甸子亂跑,我追是追不上的,只能在河邊傻等,吆吆地一遍遍地喊着大黃的名字,大黃也夠意思,在外面瘋癲完了,不忘了把屎拉回來,可能是一路跑出了汗,涼了肚皮,沒等到跟前,竄出一抔稀屎,說干不幹,說稀不稀,一大片,掛在岸邊柳條上的完全不成形,收集起來得小半天,不要吧卻又可惜,讓村裡人白白撿了去,心痛。

  正在猶豫,媳婦懵懵懂懂地踢我,起來燒水做飯。萬般無奈中起床,麻利地拍根黃瓜,放點蒜末,榨些豆漿,蒸幾片麵包,為兒子沏杯牛奶,自己再熱點剩飯剩菜,萬事大吉,又接着去睡會回籠覺,想着怎麼能把剛才的美夢繼續,卻怎麼也連接不上。

  怔怔地尋思,夢遊的好處。

  夢裡邊,可以自由自在地回鄉下,不用請探親假,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去誰家就去誰家;自留地里有吃不完的新鮮蔬菜,水裡有捉不完的小魚小蝦,山裡有挖不完的紅薯,摘不盡的野果;淘氣的孩子可以光着腚,去深潭裡踩水、扎猛子,去水溝里摸泥鰍,去河邊撿桶貝殼,撅了白凈凈的肉出來,放點蔥姜蒜,炒着吃,噴香。

  夢裡邊,當多大的官,你不用去請客送禮,全憑你個人的意思,你不用看誰臉色行事,更不會因為說錯一句話而垂頭喪氣,甚至於你跟當官的拍桌子板凳,大呼小叫,用不着客氣;發財的夢,做了又做,小點的時,一分、兩分、五分的硬幣,撿了又撿,層出不窮,長大后,你開始夢見自己中的彩票最少是五百萬打底,過足了富人癮,上賓館,下飯店,點海參鮑魚,喝人頭馬,可每次醒來,七注號碼中卻總有一個、兩個號記不太清。

  夢裡邊,你是強者,處處以高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你不再是阿Q,你的辮子不怕被人絞了去;你不再是孔乙己,沒人跟你搶茴香豆,桌子縫隙間的芝麻粒,用不着你拍,自然有人送上門來;你不是堂吉訶德,是帶着面具的佐羅,救民於水火之中;你是超人,飛檐走壁,飛揚跋扈,特牛。

  夢裡醒來,你知足了,你精神了,你亢奮了,迎着朝霞,你高高興興去上班,黃昏,你安安全全回家,看看湖南電視台的養生節目,再看看黑龍江台的本山快樂營,十點半,你涮好牙,洗完臉,甜甜地進入夢鄉,這回咱不去農村,帶媳婦、孩子去紐約,去多倫多,去南非看看世界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