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漏
皆說聖人如斯,於世無所厭,能原諒一切過失,能心靜無欲,能無所執着。
而我,大概只是一個愚人,所以在我看來,如此執着是因知茫茫一生,能遇將你刻印心上之人不易,所以不願失去,所以不能不為之所動。犯我必犯是因一報一得,一恩一怨。也沒得什麼看的開脫的豁達,無非也就是能撇的開罷了,雖現在磨去一些極端,不過大抵看起來還是個保護欲過甚,又有仇必報睚眥小人。
從小就孤僻乖張的性格刻得太深,骨子裡脫不凈疏離和拒絕,曾經自閉的那段時間,一個人背着書包往返,說話這種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做,靜默的上下學,靜默的回家,靜默的睡覺,靜默的迎接下一個晨曦,一切在眼裡都像是靜止的,就算是看着那些嬉戲的人也只是覺得像是在隔着一個屏幕旁觀另一個世界的畫面。後來畢業大學聚會的時候,才驚聞原來已經孤僻到全年級出名,這倒讓我覺得有些好笑,像什麼很酷,完全不笑,冷冷的好像很深沉,也許在那時候同為小孩子的時候看起來蠻厲害的樣子,但我深知那種活的淡漠甚至是對於生命到冷漠的感覺,並不是多值得羨慕的。就彷彿是一個流離在世界之外的遊魂,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或事,卻只能孤立的旁觀,無法深入其中,感受其中的苦怨喜樂,萬物皆隔着一個時空。說來奇怪,年幼如當年,並未體會過生離死別,但天生就有一種對世界因眷戀而不得不產生的疏離感,就是那種,你知的其實一切都不能永存,但你卻會依戀,而失去后的獨自輾轉流離會讓你生不如死,這種感覺像是刻在靈魂里,讓我想到就會痛苦不已,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想觸碰。只不過到以後真的經歷了天人兩隔,經歷了嘗試的全心全意付出而被遺棄之後,反倒多了許多人情味,倒不是反性,而因這世間難得而學會了珍惜和略有的莫名偏執。
我曾經對父母說過,若不是心中孝字未盡,捨棄不了這份以血相戀的獨系之情,怕是現今已獨負行囊,尋得一遠離喧囂之地生活了。並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但對道家的無為隨性有獨鐘的喜愛,想來若無事攜一壺清酒,群山清澗落拓而行,哼上一支小曲,累則憩,卧於花草,悠然看閑雲飛鳥。又或是種一些作物,日落而息,而後喜樂的品嘗自己所種的食物,飯後,躺在搖椅,香爐幽然。倒是逍遙自在了,要是能得友人,偶來相敘,互換趣事,飲茗香,看夕陽,次日遠路相送,何時想念,便來飲此一杯,樂的自在,那更是完美了。
一直以來便是個矛盾的人,時而淡然事外,時而樂得瘋癲世俗,兩個極端我倒是走的得心應手,為人處世亦然,若為朋友,能及之事必然傾盡全力。若為對立,做事絕不留情。說來倒是很得罪人,有時候也會被利用,但這個性子確實很難改的過來。在自己看來,若被真心相待,實在是難得,所以便竭力相守,因為世界因為這些情誼而溫暖。若是被敵對,物競天擇,你待我如此,我便待你如此,僅僅這麼簡單,因為這世間更多的是殘酷和冰冷,你我皆懂得。
其實很多事情的轉變,都只是需要一個契機,比如說在高中的時候許多不愉快的事情都集中爆發,比如因為得到而後失去而懂得了孤獨,比如抑鬱症到達一個要用死亡終結的臨界點,比如被孤立,比如因為成績而勸退,比如家人的冷漠和不理解。種種不快如同無盡的黑色河流慢慢的將我吞噬,而當伸出手想去摸索支撐,卻發現身前身後,寂然無人。仿若於一個孤靜啞然的空間,無天無地卻四處皆壁,將你封鎖至此,沉悶壓抑,將你的精神逼到崩潰的極致。於是大病了一場,疾病的苦痛讓我真真切切意識到並不想如此窩囊的死去,即使連與這世界的羈絆都看不到,但如此而來如此而去,到底處在了一個怎樣的境地。那麼,至少找到一個可以暫時移開注意的事情,於是,在那一年,開始埋頭書海。吃飯,坐公交,甚至深夜也在不停的看書,只是不想讓自己回想所處的境地,也不想,被如此遺忘的存在。然後呢,然後倒是刷新倒數一二名考進重點高中的成績,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後的一年努力之後,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考取了大學,看到以前那位勸我退學的老師,再見我之後那種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的樣子,倒是讓我那時唯一覺得蠻有趣的事。
當然這點成績還是讓我付出了一些代價,高考完之後的三個月里,卧床未起,每天中藥、吊瓶,成了一個藥罐子,不過也倒是有了很多時間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重新思考一些事情。在熬過最黑暗的時期之後,再回身看,反倒是有了新的視角,以前只是旁觀着別人,如今跳出了自身來看自己,看自己經歷的悲歡,反倒是像看一齣戲劇,不會摻雜感情進去了,反而豁達了一些。雖然還達不到笑看的境界,但至少到現在,我可以說出這些事,坦然的審視,甚至可以調笑一下自己。
沙漏顛倒,時光流逝,日復一日,人人皆是如此。日出餘暉,月影婆娑,然後在這些平常里無聲的變化。你自以為越能去懂得這個世界,其實也就越發現原來這世間百態,萬般紛雜。你在這個世界中,這麼大,以至於可以成為一個信仰。你在這個世界中,這麼小,以至於僅僅死亡和記憶就可以將你抹滅的毫無印記。每個人以各自的不同的姿態迎接着這個世界,前世今生又如何,前世只不過是另一個人,另一場戲,你看罷也就落幕,自此無關。此世生而為我,那便只是我,戀我所練,厭我所厭,皆是一個獨立的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