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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批評包拯政治上不成熟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讀書札記幾則

  一

  讀金性堯選注《宋詩三百首》,有一首包拯的詩。據說包拯平生只留下這麼一首詩。選注者說,其詩“藝術性較差”,但是考慮到包拯在歷史上的正直名臣的名氣,“這裡以人存詩,姑予留下”。金性堯老先生,說話也是不留情面的。

  包拯的詩如下:

  書端州郡齋壁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

  秀干終成棟,精鋼不做鉤。

  倉充鼠雀喜,草盡兔狐愁。

  史冊有遺訓,毋貽來者羞。

  端州,就是現在的廣東省肇慶市,以出產端硯著名。包拯曾任端州知州,所以寫了這首題在端州郡守府第牆上的五言律詩。這首詩很容易理解,也可以認為是包拯做人從政的政治綱領,或者說基本原則。考慮到讀者水準參差不一,我不厭其煩,稍微解釋一下。

  首二句,自然是要求清正廉潔,要走正道。“秀干”才能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才,而精鋼(好鋼)一定是直的,寧折勿彎,不能“做鉤”,即彎曲成鉤子。倉充鼠雀喜,是說財寶貨物多了,貪婪的“鼠雀”就會高興、進一步引起貪慾。接下來說,史書上早已有了在這方面的教訓,不要讓自己變成狐兔一類的城狐社鼠,使自己的後人感到羞恥。

  這首詩翻譯過來,說實話有點像紀委的廉政教材。所以選注者認為從詩的角度看,缺乏含而不露的含蓄意境,屬於“較差”;但是也承認“卻與他的性格相吻合”。

  端州出端硯,要向宮中進貢。包拯以前的郡守,就趁着進貢的機會,額外索取數十倍的端硯,以贈權貴。包拯到任后,命令工匠只限於製造進貢的數額,自己卻不取一個硯台。傳說至今端州江上還有包拯投硯處。想來是老包把人家巴結他的硯台扔到江里去了。我去年12月份,還去了端州(肇慶),可惜基本沒停留,只在一家小巴巴館吃了頓飯就走了,沒機會去江邊走走。不然按我的水性,江里有多少硯台都能撈出來。

  包拯雖然“直道事人”,名氣很大,但也不是沒犯過錯誤。知道包拯“包青天”的人多,了解包拯犯錯誤的人少。因此在這裡也寫上一筆。

  宋代的詩人兼政治家,與包拯同時期的,還有張方平和宋祁。其實說政治家兼詩人更合適,那時的朝廷官員,一定要會作詩,這個事你懂的。張方平時任三司使。再解釋一下,宋代的三司使為正二品文職官員,執掌全國錢穀出納,均衡財政收支。也就是說,這是朝廷的財政部長,職務很重要。但是張方平在任上,因為“坐買豪民產”,而為包拯所劾奏罷官。《宋史》包拯列傳關於這一段寫的很簡單,不容易明白。我查《續資治通鑒》,方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

  先是京城(宋京汴梁,今開封)富民劉保衡開酒場,負官麴錢百餘萬。這裡的“麴錢”是什麼意思?簡單地說,麴錢就是酒稅,是酒戶(酒類生產商)應該繳納的稅款。劉保衡欠了官府百萬稅款,於是三司使派人來催繳。劉保衡看來資金周轉不靈了,只好賣了自己的房子抵賬。張方平趁機低價買下了劉保衡的房產。劉保衡用賣房子的錢繳納了稅款,回不了家了。包拯這時候擔任御史中丞。查我收藏的《中國古代法學辭典》,御史中丞的職責是糾察百官,專門管幹部的(藏書多點還是好啊)。於是包拯彈劾張方平趁機賤買所管轄的富戶的宅邸,屬於貪瀆行為了(雖然不是很重),不能處於三司使這樣的重要位置上。奏章上,張方平免,大概是受了處分以後去擔任地方官了。

  好了,這一段事算是弄明白了。不能不說,宋朝的御史(紀委)還真的起作用呢。張方平罷免以後,任命了端明殿學士宋祁擔任三司使。但是問題又出來了。有人舉報,宋祁擔任地方職務(定州官員)時沒有政績,而且放縱家人貸公款不還。另外在蜀地任職時過分奢侈。包拯也奏了一本,內容是宋祁的兄長宋庠(音xiang祥)這時正擔任朝廷的執政大臣,宋祁不宜再擔任三司使的職務。爭論的結果是,宋庠主動請求分配弟弟宋祁去做地方官。

  宋祁外放做知州去了。但是三司使的重要職位不能空着啊,誰來為朝廷收稅呢?任命很快下來了,這回是命令包拯擔任了三司使,財政部長。包拯沒有推辭,很爽快地上任了。估計包拯是有決心、有信心在新的崗位上大幹一場。可是,歐陽修說話了。歐陽修,唐宋八大家之一,此時是翰林學士。歐陽修上書宋仁宗,大致意思是(我不引用原話了,還得翻譯),朝廷過分使用包拯的才能,而包拯自己亦不知道珍惜名節。張方平、宋祁都是因為包拯彈劾而易職,但是包拯自己卻擔任了三司使的職務,這難道不讓人懷疑,包拯是為了自己謀取官職嗎?即使包拯自己並無私心,也應該避免嫌疑。否則瓜田李下,如何取信於人?歐陽修進一步批評包拯,說這是因為包拯學問不夠、思想不成熟,才做出(接任三司使)的舉動。

  歐陽修說話是很有分量的。這個奏摺遞上去以後,包拯立即回家,迴避任命。但是朝廷與宋仁宗考慮了許久,堅持不收回成命,於是包拯才上任。

  坦率地說,歐陽修的批評是有道理的。包拯接受三司使的任命,的確有其輕率之處,也就是歐陽修指出的“政治不成熟”了。當然,這裡更鮮明地反映了古人對於大臣名節的要求何等嚴正。歐陽修、包拯,包括宋祁、張方平,都是通過科舉考試取得的功名。從這個角度看,誰又能說科舉考試對於選拔人才一無是處呢?

  二

  清末民初世家子弟張伯駒,繼承家傳鹽業銀行,家財萬貫,以風流名士著稱於世。收藏之類文人玩意不必說了,但是做到《古文觀止》倒背如流,脫口而出唐詩宋詞兩千多首;少年時期就將《二十四史》通讀二遍,這才是中國傳統文化人的真面目。我寫下這一段話,是不是有羨慕之意?差不多吧。按說草根階層與“世家子弟”確實沒法比較,生存環境、所受教育、可以支配的財富等等,都是雲泥之別。我只是羨慕這等人對於古代文化典籍的把握與了解。儘管文人讀書,幾乎完全是為了吟詩作文而取典之用,於世俗生活其實沒有多大意義。“劉項原來不讀書”,說明陽春白雪不過是一種生活的點綴。但是一個人的一生,能把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通讀一遍而且記住,實在是了不起的事情。如果單從這個角度上說,像我這樣的“吟詩者”,確實不必作詩了。如果非要附庸風雅寫幾首“類古詩”,則儘可能發真性情、寫一點質樸的本色詩可矣(如5463兄長這樣)。

  三

  馬上又要出差,外出一段時間。本來以為今年外出的機會很少了,但大概還會有幾次。我明白古人為什麼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作為人生追求的目標,因為除此之外沒有比這個更快樂的事情了。

  好吧,回來再見。

  2011年4月19日六必居燈下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