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重新維修時掀了我們曾一度渴望有天能夠塌掉的破教室,我們那幫子快樂友誼建立的革命根據地,化為了平地。校園裡那棵見證過無數清純的或不清純的初戀的大槐樹,月老似的熱情依舊,物是人非的很。
我是個懶得無藥可救的人,懶得適應新環境,懶得認識新朋友,毋庸置疑,我是個懷舊的人。
我大部分時間都活在回憶里,讓平淡無奇的爛日子在懷念中溺死。
一
瘋子是我的初中同桌,同了三年,瘋子長得象潘長江,無論個頭與相貌,有段日子整天手舞足蹈,妹妹來過他的破河什麼的,為此瘋子踢飛了好幾雙鞋。之所以叫瘋子是因為瘋子自封為大名遠揚的聶風大俠。
瘋子和我都是老班的重點勞改對象,初中三年公認的優秀“清潔工”,之所以勞改我們是因為我們桀驁不馴。其實我們只是不喜歡聽老班一節課大發100個“啊”的感嘆而明目張胆地看古龍,從不寫作業卻產生大量文字,夢想發個什麼表,掙些稿費什麼的,來解決窮光蛋的日子,結果把資金全投在郵資上,弄的日子越來越窮,窮到合用一隻筆來寫作業。
瘋子很聰明,他的物理經常考第一。我讀書十幾年,只得過一張獎狀,剛學英語考第一那會兒,我沖那些在學生眼中寶貝般的獎狀一笑,揉爛,和瘋子的物理寶貝比賽,看誰能先飛進垃圾箱,結果瘋子的比我的飛得快些。我說,瘋子——你牛!
瘋子比我更愛睡,且比我睡得漂亮:把嘴巴張開用來深呼吸,放在桌面上,睡得天昏地暗,晝夜不分。我時常弄幾個小廢紙球什麼的往瘋子的傾盆大口裡發射,瘋子夢裡咂嘴,當麵包進食,然後驚醒,揚言此仇不報非君子什麼的。瘋子睡到極致時我會及時為瘋子配音,老班就會尋酣聲而來,揪出瘋子,罰站。瘋子睡眼朦朧,雲里霧裡。為表示兄弟有難同當什麼的,我挺身而出,陪瘋子罰站,瘋子比我矮半頭,讓我找到自信。瘋子卻激動地傾囊而出;“請你吃飯,請你吃飯!”
瘋子曾一度專心研究愛情高手八十招。瘋子沖班內的“小鳥伊人”潘長江似的一笑,笑得賊眉鼠眼,衝著追那隻“小鳥”的一幫小賊揚言:“烏龜的,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結局是:笑了沒幾天,瘋子敗下陣來。
瘋子精神大受打擊。
而我仍義氣激昂滿懷希望地等待與我有三年之約的“零冷”,瘋子說等吧等吧等到花兒都開了好幾院子拉!
初中的最後一個春天,瘋子心血來潮,硬要游什麼春。於是瘋子,我和同樣鐵的要命的魷魚(一個公認清純無比活潑可愛絕世痴情的小女生,傳說在等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如今下落不明的才子),風風火火地去了一個離城市較遠的烏煙瘴氣的田野。瘋子,我,魷魚各霸佔了一棵梧桐,比賽爬樹。一溜煙工夫,瘋子騎在樹杈上,我們發現瘋子猴途無量。瘋子壁虎似的沖我和魷魚勝利地高呼:“上來呀!”由於我們征服不了我們的肚子,最後只有擠在一棵榆樹上,啃榆錢。瘋子說榆錢啃多了就變成富佬兒了,因為愈啃愈有錢,於是他啃得格外拚命,哪知一個不小心吞掉了一條蟲子,哇哇大吐。我說我們就大叫吧!於是我們狂奔亂吼,像三匹來自北方的野狼什麼的,然後一頭栽倒在麥田裡,仰望藍不溜球的天。當時瘋子和我很欣賞霍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夢想着哪天也戴頂草帽,拿副叉子什麼的守麥田去。阻擋奔向麥田盡頭的興奮而好奇的孩子們,告訴他們:前面是懸崖,是深淵!
本來說好秋天去踏秋的,可忽然就畢了業,畢業那天有種重溫1949的感覺。兄弟,還上同一所高中,一個班,用一張桌子,一隻筆,吃一張大餅,我意氣激昂地對瘋子說。行。瘋子答應的同樣意氣激昂。然後我上了該死的高一,繼續無法提前釋放的“有期徒刑”。可瘋子失約,不知蹤跡,再後來寄來了幾封信,告訴我他在流浪,和社會混混在一起,很自由,要我保重什麼的,瘋子沒留地址,只說不停地搬遷。
二
沒有瘋子“來煩”,高一的生活更煩。除了遲到,睡覺還有打乒乓球外,無事可做。
大多數時間,學校那幫老得無可救藥,可惡得無德可揚的老師們幼稚得彷彿幼稚園的“小朋友”,每周都會心血來潮,一副報效一中為校做則什麼的,鐵面無私地捧個“生死簿”般的記過單查遲到。
理所當然我是常客,我只是有痴迷沉睡的好習慣而已。胸卡發下來的第二天就不翼而飛,“幼稚園”的“小朋友”向我索要遲到罪犯身份證,我說丟了,他說:“哼!出去!”我就說噢!然後轉身推車回家,大睡一個下午,很舒服。
清晨遲到時,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只好騎單車滿城繞。一隻狗在啃骨頭,另一隻狗屁顛屁顛地跑上來,搶骨頭。於是兩隻狗為一塊骨頭大打出手,打夠火候時,蹲在對面坐山觀狗斗的另一隻狗殺出來,搶走骨頭。另兩隻呆狗,氣急敗壞,合夥追上另一隻狗,我試圖騎單車和三隻狗賽跑什麼的,無奈狗比我跑得快。而且狗搶骨頭的事令人煩惱,像極人生。
下個小雨,刮場大風什麼的,我會躲進學校旁邊的教育書店去,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地摟住幾本書,打坐幾個小時。覽飽之後,伸個懶腰,送給服務員一個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對不起,忘帶錢。然後逃出書店。
有時上課遲到,同組幾個成員,抱着此路不通彼路通的佛門精神:跳牆。我只是抬頭呵呵笑。媽的,不爬牆來這幹什麼?他們沖我吼。呵呵,猴子爬山,我看着牆頭上的烏龜們笑。想起初中那會兒,和瘋子合夥在畫室偷運畫架子,魷魚在校外接應,以備今後遲到當梯子爬牆之用的事。呵呵……我笑得陽光燦爛。
不多時騎牆難下的烏龜們被恭候多時的保安弄進政教處去寫檢查,我逃之夭夭。辦公室永遠是世界上最不分是非之地。瘋子一生中最有哲理的一句廢話。
無奈,我仍是高中老班的打擊對象,原因是我是班內唯一一個在他控制之外的學生,他想操縱每一個人,但他操縱不了我,他視我為垃圾。我說,垃圾總比機器活得自由。
聽英語課只用友好的眼光看待那個胃疼也要堅持講課的可愛中年婦女。我會寫個:“胃疼請假休息”之類的紙條,下面簽名:耶穌。趁她轉身時,天外飛紙球般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想象着讓她激動成個什麼樣子。
我的語文成績大起大落,從不聽課卻能撈個第一什麼的,然後拿起卷子,揉爛,快樂地飛出窗外,只是少了瘋子的雙宿雙飛。
和初一初二的小朋友玩乒乓球,小朋友屁顛屁顛的很可愛,像小時候的瘋子。狗屁球友說我以大欺小,我說欺個球呀。小孩比我還橫,以大欺小得很吶!我呵呵地對小孩說,小孩,不賴不賴。小孩不服,說,大孩,以後別叫我小孩!我說哦,好的小孩。結果小孩一生氣就不和我玩了。
魷魚上了中專,不過時常陪我玩球什麼的,趕上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倆就在草地上聽水木年華,清純的鄉野氣息。
聽說青梅竹馬仍無音訊。
三
無聊地過完了半個高一,元旦前夕,瘋子出乎意料來校探望我。瘋子仍是比我矮半頭,我說,兄弟,想死我了,想的都老了。瘋子滄桑地一笑。瘋子變了音,我說,瘋子青春了,呵呵。瘋子笑,笑得一臉疲憊。瘋子問我那隻“鳥”過的好不好。可我對那隻早飛走的“鳥”的後文確實一無所知。包括我的夢中情人。
四
然後,一年烏龜似的慢悠悠爬過去。瘋子音信徹底全無,我的球技卻日益光宗耀祖。希望下次見到瘋子能打得天翻地覆。
初秋下午,魷魚說:“瘋子被抓了。”
我一愣,癱倒在地上,對不起,鞋帶開了。然後腦中一片空白,不可能!呵呵打球吧!烏龜的,打得她滿地找球。
“瘋子可能被槍斃!!!”你他媽的怎麼沒有反應?!魷魚氣急敗壞。
“呵,滾!”我平靜地說。
魷魚扔下拍子,遷到她所就讀的那座城市,消失。我坐在月老似的老槐樹底下,坐了三個小時,烏龜的忘記了上自習。迷迷糊糊走進辦公室,沒等到老班罵個盡興就丟給他一個炸彈——沒事我回去了!!之後甩門而去,行屍走肉般進了教室,猛抬頭,走錯班了,想哭卻哭不出來。
瘋子和一群社會混混在網吧搶一個10孩子的錢,後來孩子不給,致命一磚是瘋子給的,小學生死了!恰巧小學生的父親又是公安老幹部!
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我腦中只有瘋子幼稚的學子臉,我的兄弟那單純的笑容。
一連幾個星期,我都在遲到,打球,撈住一個人就開戰,弄得自己像頭鬥牛,直到打得筋疲力盡倒床就睡,什麼也不想,像頭豬什麼的。
每天在教室最後一個角落,不要同桌,坐上一天,不說一句話,只剩下回憶,弄得自己在回憶里一天天變老。
同時,自己愛了幾年的人,突然讓我明白他深愛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從來不愛他的人。
呵呵都去愛吧!我給你們牽個線什麼的,過得比我好就可以了。然後我人間蒸發似的消失在他的世界,在這血肉傷口上撒把鹽的時候,我他烏龜的流下一滴憋死的眼淚,像在滴血什麼的。
此後,淚水泛濫般老是哭,自己都無法阻擋。於是拚命留長發。遮住眼,這樣就不用躲在角落裡掉眼淚什麼的了。
五
於是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所有不羈,全都暴露無遺,反正我自己一無所有。也不怕再失去!2003年冬,背起畫夾,踏上他鄉去學畫,失去任何語言,語言是最蒼白的一片脆弱,而人卻是理智背後更加脆弱的動物。
每個星期都會混進幼兒園,和小朋友們玩遊戲,笑得很想哭。時常一個人外出寫生或看星空什麼的,只是討厭自以為是自命藝術家的畫班裡那種烏煙瘴氣的生活。回宿舍晚了宿舍老頭鎖門不讓進,好!飛檐走壁。帶着我的狗(一隻在大街上撿的流浪狗)。
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討厭逛商店什麼的,沉睡是最好的解脫,一夢無痕。
六
一年以後,斷了一年聯繫的魷魚來電話,說要來看我,想念老朋友了。我說,別,免得你被野人嚇着。她說,烏龜的算了吧!誰嚇着誰還說不定吶。
遷到另一所城市後生活發生很大變化,烏龜的,沒辦法,一時無法適應,所以自由落體。我不在懷疑:是世界改變了我們,我們確實無法改變世界。她說一個個男友不定期下崗,拉大款男友狂購,不想回家,媽的,爸媽攥着那點小錢,不為我交學費,好!我自己來。
魚以妖艷的姿勢就着一瓶酒訴說。烏龜的我斷定,她徹底自由,比我自由,只是變得更加陌生。酒是最好的麻醉劑,喝醉了什麼也不用想。烏龜的清醒是最愚蠢的豬,她淚流滿面,灌自來水似的喝酒,說。這世界沒什麼親情、友情、愛情,全他媽爾虞我詐,直到我七年的等待被踐踏得一文不值時,烏龜的我才明白,所有隻是一瞬間而已,一滴眼淚落地之後全部消失。魷魚吐着煙圈。可我他媽的就不明白我為什麼還要回來!
魷魚!這是因為你還記得我,我還記得瘋子。兩年來我們都沒有忘記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平靜地說。烏龜的,因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傻蛋。魷魚不屑地笑。
我想睡覺,很累了。我疲憊地說。
你裝什麼斯文,扮什麼深沉?我最討厭那種在別人面前裝得煙酒不沾的人,媽的在背後灌得比誰都狂,抽得比誰都牛B,喝一杯。魷魚把酒推過來。有些醉意。
酒吧放着周杰倫懷舊而傷感的《東風破》,“我在門后假裝你人還沒走……”我拖過酒,第一次喝酒弄得我排山倒海,愣是沒吐。你打不打架?說實話,如果打不用警察,烏龜的,現在我就滅了你。我沖灌下八瓶酒的魷魚吼。呵呵……不打,放心,死不了。
然後我倆歇斯底里地醉倒。
睡夢中出現:魷魚兩年前單純的笑容,堅信已經愛了七年的男友;我深愛的人憂鬱的笑容;瘋子上課睡醒后,臉上掛着我的王八傑作,嘿嘿地傻笑的面容。然後他們的笑容變淡,一個個消失……
七
耳畔響着無可奈何的音樂: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侯,猶記得那年我們還都很年幼……
後來
後來。聽說瘋子在石家莊省監獄表現良好,被減為無期徒刑。
後來。上了高三,我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最大的夢想:尋找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