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在很小的時候,奶奶就跟他說無憂河的故事:在清澈的無憂河裡,有一個河底王國,住着一群無憂無慮的人。他們能像魚兒一樣,在河底自由地呼吸、嬉戲。國王有一個小兒子,生性貪玩,他很想知道外邊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有一天,他瞞着爸爸媽媽,偷偷地溜到外面去玩,後來迷路了,再也回不了家,最終死在外面。國王很傷心,於是命令河神把在無憂河裡游泳的小孩都抓回來,希望能找回自己的孩子。所以無憂河裡經常有小孩溺水而死,至於是不是河神所為,誰都說不清。奶奶的意思是,無憂河很危險,小孩子不能隨便去那裡游泳。不過秋生卻覺得這無憂河很有趣,如果奶奶不說,他還不知道無憂河裡住着怎樣的人呢。此後,秋生就喜歡上了游泳。
秋生就坐在柳樹下,看着無憂河裡自由自在的小夥伴們。他們的皮膚像泥鰍一樣又黑又滑,在河裡穿梭自如。他們的潛水本領比鴨子還大,他們能夠很輕易地潛到河對岸而中途不換一口氣。秋生很羨慕他們。要是他的手腳能變成鴨子似的槳那就好了。不過就算變成了鴨子還是不行,因為嬸嬸不準。
秋生是個孤兒,從小就寄居在嬸嬸家。嬸嬸脾氣不好,經常罵人。她總是命令秋生做這做那,稍有不稱心,就大發脾氣,甚至於打。在嬸嬸面前,秋生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又做錯什麼。有一回,他和幾個小夥伴偷偷下河游泳。那是他第一次這麼親密地接觸河水。河水清涼柔軟地包裹着他,那種漂浮的感覺讓他痴迷不已,儘管他還不會游泳。不過他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嬸嬸知道后把他毒打一頓,還不准他吃飯。
嬸嬸不准他做任何事情。他悶悶地想。
“喂,秋生,下來和我們一起玩吧。”小夥伴們在河裡笑嘻嘻地喊他。秋生只是輕輕地笑了。要是讓嬸嬸知道那還得了?嬸嬸已經放下話來了,再下河游泳就打斷他的腿。就是偷偷跑到河邊嬸嬸也要大發雷霆。
“他敢下來他嬸不打死他才怪。”小夥伴們笑嘻嘻地起鬨。
秋生不理他們。他見文傑游得又快又好,酷似一隻青蛙,忍不住喊道:“文傑,你游過來一點,我要看清你的動作。你游近一點。”文傑卻懶得理他,笑嘻嘻地游遠,還炫耀了幾個漂亮的高難度動作。秋生羨慕死了,要是我也能像他們一樣自由自在地游該有多好啊。他無奈地想。
夕陽悄悄地落到山後面去了,天地昏暗如同一幅山水畫。小夥伴們盡興地爬上岸,穿好衣服回家。秋生更是覺得寂寥。他也要回家了,遲了,嬸嬸肯定要大發脾氣。他無聊地踢着石子,慢騰騰地挪回去。
路過文傑家的院子時,秋生看到文傑正和幾個小夥伴玩陀螺。夕陽下那些陀螺旋得飛快。秋生以前也玩過,不過後來嬸嬸就禁止了。嬸嬸禁止他所有不務正業的行為。他現在對陀螺倒不怎麼感興趣,他只喜歡游泳。小夥伴們玩得滿頭大汗。
秋生眼睛一亮,想到一事,忙上前去和文傑搭訕:“文傑,玩陀螺呢?”
文傑見是秋生,笑了:“是你啊,還不回家?你嬸嬸正找你呢。”
“恩,我知道。文傑,我看你游泳又快又好,能不能教教我?我真的很喜歡游泳。”
“你又不敢下河去游,教了也白搭。”
“我敢的,我明天就去。是不是這樣……”秋生開始模仿文傑游泳時的動作,不過即笨拙又滑稽。大夥見他粗笨的樣子,都笑了。
所有的笑聲戛然而止,小夥伴們都看着秋生的身後,眼中都是幸災樂禍。秋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也轉過頭去。這一刻,他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看到的是嬸嬸因生氣而變形的臉孔,臉皮發綠,目眥盡裂。他從沒有見過嬸嬸如此猙獰的表情。他瑟縮得像風雨中的小鳥,膽怯地叫了聲“嬸”。嬸嬸什麼都沒有說,拉着他的手只顧走。秋生知道,一頓毒打是在所難免了,他似乎感到屁股上的肉都麻了。
嬸嬸太嚴厲了,非但不準游泳,連談論也不行。秋生不願惹嬸嬸生氣,不過他真的喜歡游泳啊。他向奶奶訴苦。奶奶抱着他,心疼地說:“你就聽你嬸的吧,他都是為了你好。不要惹她生氣了”他不說話了。他只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就能夠像魚兒一樣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
仲夏的無憂河靜靜地流淌,破碎的陽光灑在河面上,金光閃閃。魚兒自由自在,柳樹輕盈起舞,蝴蝶蜻蜓相逐於水草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秋生夢境中最完美的畫面。無憂河在召喚他,那種本能的誘惑使他無力招架。“我一定要到無憂河去”他想,“不然我真的會死。”無憂河彷彿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那個烈日炎炎的午後,在一節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秋生突然站起來,在老師和同學們詫異的目光下,獨自走出教室。他感到無憂河正敞開胸懷等着他,她的水是如此清涼,如此純凈,就像母親溫柔的眼眸。他義無反顧地脫光衣服投入她的懷抱。從此再也沒有上來。
秋生就這麼走了,帶着他的自由和夢想,沉在了無憂河底。不久,就有小夥伴們說,無憂河裡有一隻奇怪的魚,經常在午後出沒,從河的一邊游到另一邊,動作又快又美。它能做各種各樣奇妙的動作,翻滾、飛躍。你甚至你看到它在水面上翩躚起舞的樣子。它無所畏懼自由自在,喜歡在激流中搏擊浪潮。如果有哪個小孩溺水了,它會游過來救起他。小孩子的話不足信,不過從那以後,確實再也沒有一個小孩在無憂河裡溺死過。無憂河終於名副其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