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半仙剛回到家,就聽到女兒翠蓮的房裡“啪”一聲響,他好奇地從窗口往房裡一看,天哪,女兒在房裡懸樑自盡了!何半仙撞開房門,把女兒從房樑上解下來。翠蓮流下眼淚說,四個多月前,她上山割豬草,被兩個日本鬼子糟蹋了。翠蓮又恨又羞,將天大的屈辱埋在心裡,不敢告訴任何人。最近,翠蓮驚恐地發現肚子有些異樣,才知道自己懷上了日本鬼子的孩子。她感到沒臉見人了,就想一死了之。何半仙強忍着悲憤,安慰女兒說:“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都怪鬼子不是人。你要好好活下去,看爹怎麼收拾那些鬼子。”
何半仙想到的唯一辦法是去找游擊隊。聽說游擊隊在大山裡,何半仙就帶上乾糧,一頭扎進了深山老林。他在山裡轉了三天,卻連游擊隊的影子也沒找到。
何半仙剛出山口,就被日本人當作游擊隊員抓起來了。何半仙嚇壞了,趕緊請翻譯擔保。翻譯是本地人,不止一次請何半仙算過官運前途,他不但擔保何半仙是良民,還趁機跟日本人說:“何先生最會看風水寶地了,太君何不請何先生幫看看,在山坡上建炮樓吉不吉利。”
日本人採納了翻譯的建議,請何半仙好好瞧瞧。何半仙也不推辭,當即爬上山坡。山坡上的炮樓已經建到一半了,何半仙站在炮樓前,遠遠近近仔細看了一遍。他吃驚地發現,日本人選中的位置竟是一塊絕好的風水寶地。炮樓建成后,日本鬼子會興旺發達的。鬼子興旺發達,咱中國人不就遭殃了嗎?何半仙腦筋一轉,就想到了一條報仇妙計。
離這塊風水寶地不遠,就有一塊凶地。那是一座石山,形狀恰似一隻烏龜,烏龜的頭伸向寬寬的河灣,好像要下河游水。河灣那邊有一個狹長的半島,彷彿一支利箭,箭頭正對着烏龜的腦袋。這烏龜的腦袋,就是典型的凶地,在上面建墳則無後,建樓則人亡。何半仙想,一定要把日本人騙到烏龜的腦袋上去建炮樓,讓他們統統死光。
何半仙就對日本人說,這個山坡是凶地,絕對不能在上面建炮樓,否則會樓塌人亡。日本人問什麼地方適合建炮樓,何半仙指着烏龜的腦袋說:“那裡最適合建炮樓。”日本人看看烏龜的腦袋,連點了兩下頭。何半仙暗暗高興,不料日本人“嗖”地一聲抽出刀,架在何半仙的脖子上,嘰哩哇啦地大叫。何半仙嚇得兩腿顫抖,戰戰兢兢地問日本人說什麼。翻譯說:“太君說那地方三面是絕壁,只有一條小路通過去,萬一小路被切斷,連取水都難,怎麼會是風水寶地?”何半仙膽子不大,腦筋卻好使得很,他望一眼烏龜的腦袋,就說:“絕壁下面不就是河水嗎?只要一個水桶一根長繩,伸手就能取水,連路都不用走。再說了,太君只要一挺機關槍守住小路,就沒人能靠近炮樓,多安全啊!”
翻譯把何半仙的話告訴日本人,日本人看看烏龜腦袋,又看看何半仙,終於豎起大拇指。
日本人果然拆掉建到一半的炮樓,把材料運到烏龜的腦袋上去,一邊建炮樓,一邊練習用長繩和水桶在懸崖上打水。看見日本人的炮樓在凶地上一點點建起來,何半仙高興極了。
有一天夜裡,烏龜腦袋上響起密集的槍聲。天亮后,何半仙才知道,昨晚游擊隊來襲擊了鬼子。此後一連幾個晚上,游擊隊都來襲擊日本人。何半仙覺得游擊隊簡直是來添亂,好不容易騙得日本人到凶地建炮樓,再這樣夜夜襲擊,萬一日本人又回到山坡上建炮樓,那豈不是讓他們興旺發達?何況襲擊鬼子是要死人的,這太不值得了。
何半仙決定把真相告訴游擊隊,叫他們不用來襲擊了。這天晚上,他悄悄來到山腳下,躲在草叢裡,等待游擊隊的到來。何半仙剛在草叢裡趴下,後腦勺上就被什麼東西抵住了,他舉手一摸,媽呀,是一支槍管。立刻有人捂住何半仙的嘴,小聲喝道:“別動,動就打死你!”那人力氣大得出奇,夾着何半仙還走得飛快,一會兒就把何半仙拖到了山溝里。山溝里還有很多人,何半仙認得幾個,他們都是游擊隊的。何半仙長出一口氣說:“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啊!”那個力氣奇大的人正是游擊隊的張隊長,他拔出槍,冷冷地問:“你找我們幹什麼?是不是想把我們的行蹤告訴日本人?”何半仙生氣了,他撥開張隊長的槍說:“你怎麼誣賴好人啊?我女兒都被日本鬼子糟蹋了,即使全村人成了漢奸,我也不會當漢奸。”
他把女兒的遭遇和自己的報仇妙計一五一十地告訴張隊長,順便勸游擊隊以後不用去襲擊日本鬼子了,讓他們建成炮樓后,自己遭殃。游擊隊的人聽得目瞪口呆,驚嘆風水先生的報仇辦法真是與眾不同。
何半仙看游擊隊已經沒有了敵意,才緩過勁來問他們為什麼懷疑自己是漢奸。張隊長感嘆說:“你的報仇妙計壞了我們的好事啊!”
原來,日本人開始建炮樓的那個山坡下,正好有一個隱蔽的山洞。游擊隊順着山洞往上挖了不少,只等炮樓建成,鬼子住進去后,就在洞里堆滿炸藥,“轟隆”一聲送他們上西天。出人意料的是,鬼子卻突然把建到一半的炮樓拆掉,改到烏龜腦袋上去建了。張隊長好生奇怪,派人細細打探,才知道是何半仙給日本人出的主意。
弄清何半仙不是漢奸后,張隊長當晚就放了他。
何半仙滿以為已經說服了張隊長,可是炮樓建成后,游擊隊襲擊得更猛烈了,隔三岔五就有人被打死,草草地埋在山坡上。一座新墳就是一條好漢啊!看着山坡上的新墳,何半仙心急如焚,他很想再勸勸張隊長,可游擊隊來無蹤,去無影,很難找到他們。為了減少游擊隊的損失,何半仙決定給日本人下雞頭禁,加速鬼子的滅亡。
何半仙挑選了一個吉利的日子,焚香拜過天地鬼神后,在一張黃紙上寫上“樓塌人死”幾個字,然後活生生斬下一個大公雞的腦袋,血淋淋的包到黃紙里,再包上一層紅布。何半仙把包好的雞頭埋到地下,雞嘴正對着日本人的炮樓。埋好后,他使勁跺了兩腳,嘴裡念念有詞:“四四一十六,雞頭顯靈,鬼子死光!”
下了雞頭禁后,游擊隊突然停止了襲擊,何半仙暗暗高興,認定這是雞頭禁靈驗的預兆。此後他足不出戶,天天在家裡燒香詛咒日本鬼子,以增強法力。
一天夜裡,何半仙正在念咒語,就從炮樓那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他跑到門外一看,烏龜腦袋上燈火通明,照得炮樓下的江面亮如白晝,水面上浮着很多人,遠望如同螞蟻。日本人將炸彈扔下去,“轟隆隆”一串炸響,水柱衝天而起,江面上一片慘叫,在深夜裡格外令人揪心。
第二天,何半仙悄悄來到江邊,天氣很冷,水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他驚奇地發現,冰面上凍住了不少斷手斷腿。何半仙看見一隊鬼子沿着河岸搜索過來了,他只好掉頭回家。
幾天後,張隊長來到何半仙家裡,他只剩一隻右手了,左邊衣袖空蕩蕩的。張隊長說,炮樓建成后,日本人一挺機槍就守住了烏龜脖子,游擊隊無法靠近炮樓,幾次襲擊都毫無效果。那天晚上,他們改變策略,從河裡搭人梯,悄悄爬上懸崖,準備偷襲炮樓,沒想到有個隊員碰掉了掛在懸崖上的水桶。日本人聽到響聲,拚命往下掃射,扔炸彈,游擊隊損失過半,僥倖活下來的也幾乎全負了傷。
何半仙趕緊告訴張隊長,他已經下了雞頭禁,不出半個月,鬼子肯定完蛋,他再次勸游擊隊不要去送死了。張隊長不相信這種歪門邪道能消滅鬼子,何半仙急了,沉下臉說:“我以前給一個仇人下過雞頭禁,才下兩天,那傢伙上山就被毒蛇咬了。我現在下的可是重禁,何況鬼子建炮樓的地方是個凶地。”
張隊長擺擺手說:“別說你那一套了,請你帶我去見日本人。只要能混進去,我就一定能把炮樓炸平。”
何半仙念念不忘雞頭禁:“張隊長,你無論如何再等幾天,雞頭禁已經下了十天,最多還有六天就見效了。”張隊長神色凝重地說:“有些情況你還不知道。這條水路是我們的生命線,游擊隊的任務就是保證這段河道暢通無阻。自從炮樓建成后,鬼子對河道構成了嚴重威脅,已經擊沉我們好幾條船。我們有一條非常重要的船,將在明天駛過這裡,上級命令游擊隊,要不惜一切代價,在那條船到來之前把鬼子消滅掉。所以,就算你的辦法有效,也沒有時間等了,目前只能利用日本人對你的信任,混進炮樓去。混進炮樓,就是成功。”何半仙憂心忡忡地問:“進去容易,可怎麼出來呀?”
張隊長說:“你一送我進炮樓,掉頭就跑。我堵住門口,不讓鬼子追你就行了。”
何半仙關心地問:“那你怎麼辦?”
張隊長笑一笑說:“只要能炸掉鬼子的炮樓,我張某願意死一百回!”
何半仙打心眼裡佩服張隊長這樣的好漢,當即答應帶他去炮樓。
張隊長在腰上綁滿炸藥,外穿一件長衫,然後跟着何半仙向炮樓走去。兩人剛來到烏龜脖子,就被日本人攔住了。翻譯問何半仙幹什麼,何半仙說,帶一位同行來,一塊給太君看看風水。翻譯着急地說:“太君有令,任何外人靠近炮樓,格殺勿論,何先生你還不快跑?”
翻譯話音未落,鬼子的槍就響了,張隊長應聲倒下。看在何半仙對建炮樓有功的分上,日本人沒有對他開槍,只是叫他快滾。
何半仙慌忙背上張隊長,逃了回來。還沒回到家,張隊長就斷氣了,臨死他還指着炮樓說:“我……沒完成任務,死……不瞑目!”
何半仙噙着眼淚,把張隊長埋在高高的山坡上。埋好張隊長后,太陽已經下山了,晚霞映得炮樓像血一樣紅。張隊長已經犧牲,游擊隊無影無蹤,明天那條重要的船就要從炮樓下面駛過,這可怎麼辦呀?
一陣晚風吹過,懸挂在炮樓外面的水桶輕輕搖晃。水桶!何半仙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想到一條真正的妙計。
想好妙計,何半仙就不着急了,他先睡一個好覺,直到下半夜才帶上一瓶烈酒,摸黑來到河邊。天蒙蒙亮時,何半仙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游到炮樓下,貼着石壁潛伏下來。石壁筆直光滑,一個人休想爬上去。何半仙不用爬石壁,只需泡在水裡耐心等待。
河水冰冷刺骨,那滋味真不好受。為了不凍死,何半仙在水下輕輕活動腿腳,時不時喝一口烈酒。即使這樣,他還是感到身體在慢慢麻木。
就在何半仙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炮樓上終於有了人聲,接着一個水桶吊下來,“撲通”一聲砸在河裡。何半仙艱難地把手探到懷裡,摸出毒藥,當水桶往上升時,他就把毒藥丟到桶里。毒藥立刻和桶里的水融為一體。
投了毒藥,何半仙一放鬆,心中的一口氣突然就散了。他多麼想游回家,可手腳已經不聽使喚,僵硬的身體漸漸沉入水底。
吃過早飯沒多久,炮樓里的日本人就全部中毒身亡了,連那個翻譯也沒能倖免。中午時分,一條船從江面上平安駛過。(責編:雲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