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何處,木蘭舟畔?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長相思》納蘭容若
伊不是佳人,而是我那些懵懂衝動的青蔥年華。彼時年華,燕子依然,月輪皎潔,那些過去陪伴在我身邊的單純的眸子,虎頭虎腦的孩子,天真的瞳仁,也被伊一同留在時間的光影里。如今,那裡依然是少年的淄塵京國。
而我,已站在伊的世界邊緣,希望伊的世界里永存我的影子,我的記憶,我願把那些存在於伊世界里千千萬萬分之一的回憶燒掉,用來給現時的冷寂周遭取暖。而伊,只需永遠滯留在江南夢鄉的木蘭舟畔。
四月裂帛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頭?”
————簡媜
不是所有的奔波都能換來相遇,那些百葉窗下層疊斑駁的書本,曾經都浸泡在炙熱的時光里被不斷翻動,為了一個模糊的寄託而掙扎。只爭朝夕的聲音,天籟一般鑲在每個白天黑夜;稚氣蒙昧的夢囈,荼蘼一般謝在閣樓的角落裡。
不是所有的約定都能從始至終,那些寫在四季里的詩歌,就像溫熱夏日裡的冰激凌一樣被融化,落在地面的,不是奶油,而是眼淚。磕磕絆絆的邂逅,鳶尾花一般燦爛;斷斷續續的溫情,笛聲一般悠遠綿長。
孤獨是丑的,而我們創造了紀錄。四月C城的天空裂帛一樣,雲是破碎的,心緒是蒼茫而飄零的,我們是最執著而無悔的一群,用着孩子般的天真和巨人般的勇氣在高考前黑色的悶熱氛圍里奮筆疾書。書寫的不是文字,而是半夜的苦茗,一生的幸福。
窗戶上趴着一隻蟲子,半邊身子騰空,一隻腳在撥動它的觸角,暗褐色的甲殼上是紅紅綠綠的斑點,我用鉛筆頭動動它,它也懶得飛起,撲閃下翅膀,笨拙的蠕動一下身子,繼續它那在我看來無意義的循環動作。
“珍珍,還在寫作業嗎”,媽媽躡手躡腳的走到書桌旁,把手裡熱好的牛奶放到桌前,“早些休息吧,現在十二點了,一點前一定要休息啊。”
我點點頭,也懶得動彈身子,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揮揮手示意她早點休息。
見蟲子不再張牙舞爪,我也思緒倦怠,便對着暖色調檯燈燈罩發獃:從高三開學那天起,其實也無所謂開學,因為高二結束后的一整個暑假,一直在為高三做準備而補課。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覺得這種刀尖上一樣的日子,註定是孤獨的前行,縱然父母親人在旁邊,踩在刀尖上的依舊是自己的雙腳,鮮血淋漓的是自我,面對落魄成績單失落的依舊是自我,外人的存在無非是為了維持你的平衡而不至於讓你摔得四腳朝天。想到這裡,回首過去的十個月,在離高考不到五十天的這段日子裡,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叛逆感,如同郊野肆意滋長的野草,密謀着一個季節的“陰謀”,一次“忤逆”的外出。
日光很好,我站在月台上,手裡握着前往T市的車票,夏日特有的駘蕩的風鼓進我十五歲生日上奶奶送給我的織錦紅色繡花裙。“四月裂帛”,我體驗到一種與壓力,與嘈雜過去決裂的快感。與雲一般破裂的思想散開了,雖然有些疼痛與不適應,但日光傾巢一般湧進心扉時,理想中的美,漸行漸接近眼眉。
T市,川流不息。到站,已是傍晚。
天邊的火燒雲和晚霞已經融成一片,深黃暗灰,日光單薄蒼白,視線里西邊天空像一幅畫,底色里渲染着大片憂傷的色彩,夕陽傾城。
男生和女生相互挽着胳膊慢步,櫥窗里擺着各式的花朵,風信子花,含羞草花,夾竹桃花,錦葵花,康乃馨,唯獨沒有櫻花,那怕是淡漠的粉色,某棵法國梧桐下躺着一隻懶貓,已及安靜杵在薄暮里的電線杆和縱橫交錯的網一般的電線和呆在網裡的迷失悵惘的我,安靜的傍晚。只有那風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電車和軌道輕微磨察的聲音伴着一陣鳴笛傳來,好像蘆笙的聲音,聽着,心裡暖暖的。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路旁,招呼了七八次后,終於搭上一輛計程車。對着紙條上記着的晶晶家地址說道,“師傅,D路F街口”。
晶晶是我的初中同學,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裡,留着許多密密匝匝的隨興的心情。我們曾經一起在鄉下姥姥家的野地里追兔子;在田間的果園裡偷剛熟透的果子,被主人發現后“倉惶而逃”;在河水滿溢的河床里撿鵝卵石;用一張破網臨時找來的破網捕魚和小蝦……
我給晶晶發了短信,她已經在家門口等我。那是一幢簡單安靜的閣樓式房子,院子里是剛泛綠意的果樹,初來乍到,總是會覺得新的環境溫馨安逸,好於過去。她的頭髮依舊是身上最為鮮明活潑的部分,濃密的頭髮天然捲曲着,栗色辮子在日暮里閃爍着格外美麗的金光。她蹦蹦跳跳走過來,辮子也雀躍的在她身後一搖一擺。
“哇,臭丫頭,又長漂亮了”,她奔過來直接捏着我的臉頰,“都快高考了,怎麼想到來離家這麼遠的地方找我,哈哈。”
“去,”我把書包甩給她,“我是離家出走的”。
“你沒搞錯吧,就你這樣的,還離家出走,”她驚愕的盯着我。
我沒回應她的話。拿出手機,按亮屏幕,把手機上顯示的十幾個關於爸媽的未接來電拿給她看。
“好吧,”她嘟起嘴,“我們先去吃飯吧,看起來你又餓又累。”
晶晶媽還在廚房忙東忙西,她是聽說我來后,又下廚去準備其他菜肴了,“等着吧,今天你有口福了,”晶晶把我拽到廚房門口。
“阿姨好,給你添麻煩了。”
“傻孩子,說什麼呢,你和我家傻丫頭的關係那麼多年的朋友,快去客廳和晶晶看會電視,喝些東西聊會天,阿姨一忙完咱們就正式開飯。”
“嗯,好的,阿姨。”
“切,誰是傻丫頭,哪有老媽這麼說自己女兒的。”
晶晶媽用粘着菜末的手點點晶晶的額頭,給我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示意我們去外面等着。晶晶用手指掐了一下她的腰,對着她使了個壞笑便又拖着我跑到了客廳。
“糖醋茄子,番茄辣椒,魚香白菜,辣子雞,油燜蝦,什錦豆腐,排骨蓮子湯,六菜一湯,珍珍,你喜歡吃什麼就多吃些,呵呵”。
“嗯,阿姨,你客氣了,這些東西我都喜歡。”
“額,你們兩個傢伙,在這裡膩歪什麼,喜歡就快吃啊,哈哈,我先開吃了啊!”
“臭丫頭,不懂規矩。”
好像確實餓了,我摸摸肚子,向阿姨會意的笑了一下,也跟着晶晶的節奏大吃起來。直到自己發出一聲打嗝的聲音,才尷尬的看着晶和阿姨,發覺自己吃飽了,晶晶立刻撲過來搖着我的肩膀大笑,阿姨伸手遞給我一杯果汁。
“嗯,謝謝阿姨。”
阿姨安詳的看着我,慈眉善目的,“對了,珍珍,怎麼突然跑來找晶晶玩,最近課程不緊張嗎?”
我囁嚅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晶晶接過話茬,“真是的,你老人家管這麼多幹嘛,珍珍來找我玩,哪裡還需要什麼理由。老媽,今天晚上我們就先不幫你收拾殘局了,我們去卧室談心去。”
晶晶舒了一口氣,拽着我的胳膊上樓了。
坐在晶晶的書桌邊發獃,外面開始下起雨來,漸漸冷卻了出走伊始的熱情。電話屏幕上又多了幾次未接來電,短信里也增加了一堆密密匝匝的字跡,我一條也沒看。這個時候,心裡突然覺得一種隱隱的憂悒,發覺先前一直有着強烈衝動想逃離的那個地方,好像並不是很討厭,而且還有一些可愛的地方。
想到這裡,我發現自己在感情上確實不是個乾淨利索的人。十點三十五分,未接來電,未掛斷,“珍珍,珍珍,你在哪呢,是不是遇到危險了,快給媽媽說。”
電話那頭還傳出一個男人滄桑的聲音,沒有了往日印象里的淡定從容,“是珍珍嗎?打通了嗎?她在哪呢?你別著急,慢慢和她說……”
嘈雜中我彷彿看見那顫顫的聲音緩緩行過的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的臉龐,我清晰地看見了她花白的頭髮,流着汗水的臉,那乾裂的嘴唇。我的心一陣撕扯,我怎麼能夠這樣,那是我的母親。我也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傻乎乎一般盯着父親的眼睛瞧,覺得他那雙笑眯眯的小眼睛也和夜空一樣深邃、神秘。
晶晶和晶晶媽打着雨傘站在我旁邊,晶晶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拳頭裡,雨水和我們兩個人掌心的汗水混合攪拌在一起,粘粘的,不舒服,但是我們彼此誰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風雨無私,在暗黑的蒼穹里肆意揮灑。而車燈的光線,即使是在我內心最荒廢乾涸的角落,也照出了少的可憐的美好。他們一宿也來不及等待,駕車兩個小時後站到了我們面前。
媽媽陪我坐在後座,她把我的手攥的緊緊的,弄得我有些疼,水滴順着她鬢角的頭髮滴在我的手上。車廂里安靜的像是一潭深水,寂靜無聲,時間也彷彿停滯了一般,月光透過車窗的縫隙在周圍徘徊。思緒此時像是完全被大雨湮沒,完全記不起爸媽剛才和晶晶媽匆匆的告別的場景。
“我們先去學校吧,珍珍班主任讓我們找到孩子后先去辦公室,她在那裡等我們呢。”
父親沒有了渾厚的發音,車廂里低沉的飄蕩着一聲壓抑的“嗯。”
整個學校黑乎乎的,只在三樓亮着一點燈光,那是“小白”的辦公室。班主任姓白,我們都親密的稱她“小白”。小白剛從大學畢業沒幾年,未結婚無男友,是學校最年輕的老師,和學生們相處的也最親近。當然,和我的關係也很好。
媽媽把門輕輕地推開了,小白伏在桌子,看上去是睡著了。淡黃色的光暈均勻的塗在小白身上,就像安靜的蠟人,一尊塑像,或者是一座靜穆的豐碑,豐碑之上安靜的躺在一句話——“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傷了,還是腦子冒泡了,思緒里突然就出現這麼一句土的掉渣的話。可是,它就像一種本能,條件反射一樣出現在腦海里,即使在我自己看來都很突兀。
眼淚,靜靜的流着。心情,像是一隻蚊子在黑夜裡看見了光線,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白老師,白老師……珍珍找回來了。”
我迴避了老師的目光,低着頭,努力的把淚水噙在眼眸里。
“嗯,回來就好,珍珍,你沒什麼事吧,”我潛意識裡感覺她的目光正急切的盯着我。
“嗯,沒事就好,都這麼晚了,你們都和珍珍回去休息吧,我也準備回去休息了。”小白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再言語。
“嗯,那好,白老師,你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課呢,明天我們再一起和珍珍談談心。”
……
我關起門來,努力忍受着心底的壓抑,可是淚水卻止不住的流,又一次做個沒用的人,哭吧,是否哭出來會好受些,哭過之後,明天會過同樣的生活。 我蜷縮在地上,盡情的哭着,在這個門內,沒人會知道,我在享受着哭出來的快感,哪怕只是片刻的暈眩。
多麼久遠的年華,多麼衝動的青春,在這樣一個斑駁的歲月,我們都天真的以為自己長大了,成熟了。而可笑的是,我們根本不會愛自己,更不會關心別人。我想起《挪威的森林》,想起那個“君子”的定義——無論什麼時候,我們不應該只做我們喜好的事情。更多的時候,我們應該學會盡心做自己的應該做的事情。這才是所謂的“君子”概念,也或許就是一種成長,一種成熟。
也許生活原本就是一種無休止的的重複,就像日升月落,斗轉星移。但是這些必定是有意義的,不管曾經,現在還是未來,不管是兩點一線的枯燥沉悶,還是五顏六色的斑斕生活。時間如同河水,而我們的所有組成河床。河水亘古不變的沖刷河床,流沙被帶走,石頭稜角被磨圓,而河床之上,遺留下我們的眼睛,瞳仁里是我們的記憶以及價值。
四月裂帛,五月袷衣。破裂的已破裂,碎片被用來縫製未來。所有發生的一切決裂,不幸,都應該成為把生活帶往幸福圓滿的動力和指針。霍亂只能是短暫的,而平靜祥和才應該是青春的主旋律,生活的最終方向。
仲夏溫熱
高考結束,這個夏季變得異常漫長,很多街道、人流交錯成恍惚的夢,充斥着嘈雜的言語,那些關於日後,關於未來的言語。而我,終於回到自己的青苔路,不再煩惱,不會驚愕。雨下過了,C城綠意斑斕,我們一群像浮在空中的魚,不自然的遊盪在填報志願的大軍之中。
爸媽和老師們都沒有過問太多,八點到達學校,九點填完志願表,上交。小白眯着眼睛看罷,視線鎖定了我幾秒后,“都想好了嗎,確定這樣填嗎?”
“嗯,老師,我想好了。”
“那好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放鬆一下,要是想法最近還有什麼變化,就和爸媽,老師好好商量一下,我們可以再修改一下志願。”
“嗯,好的,老師,那我回去了。”
從教學北樓下來,走廊,樓道,辦公室到處喧囂着一類聲音,那些關於未來迷惘的恐懼,關於日後急切的期待。高考就是這麼一類東西,身處其中,我們都在聲嘶竭力的吶喊,想讓所有人聽到你的聲音。總是期待着自己的脫穎而出,想讓整個世界因為你高考前那些艱辛的付出而給予你一點回饋,一些掌聲。但現實是,失敗者總歸要存在,用來去襯托那些考上名校的驕子。無疑在這裡,我們被貼上了標籤,硬性的劃分為三、六、九等。
但是作為一個過來人,回首那些為了分數線,高考分數和志願填報而懊悔、雀躍的日子。所有關於高考的一切都以過去式的姿態存在,我們站在局外,所能覺察到的只有一些對現在正奮鬥在每個白天黑夜的孩子的理解和憐惜,以及一種對於過去時光的緬懷。
早安,全世界。
好像,一切已經過去。
從此,荒蕪已被粉碎。
走過這扇門,我蛻變為一隻天真的蟲子,心情天生的晴朗,撲閃着新生的嬌弱翅膀,學習安靜的看繽紛的落英,看鋪陳在遠方的旋旎風景。
又一次離開C城,獨自出行。黎明剛至,六點多的天空深邃微白,那是一種蒼茫遼遠的薄明。遠處的天空點綴着一顆孤寂的星星,像是一隻凝視着我的眼睛,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美妙。
爸媽坐在車裡沒有說話,“珍珍,你確定要一個人出去嗎?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長這麼大你從來沒有過一個人出過遠門。”媽媽的雙眼盯着我,眸子里流露着挽留的意味。
“爸媽,我真的想好了。高考結束了,志願也填報完了,我想一個人去外面走走,見見世面。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而且舅舅和舅媽都在那裡,我會和他們好好相處的,等錄取通知都下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你們放心吧!爸爸媽媽。”
“珍珍,爸爸也不多說什麼了。既然你已經下了決心,就大膽去吧!但是有一點,在外面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或者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第一時間給爸爸打電話。好吧,珍珍。”
“嗯,爸爸,我記住了。”
“嗯,那就這樣,珍珍,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省的你媽老在家裡為你嘮叨擔心,”爸爸一隻手已經開了車門,扭過頭對着我,“差不多到火車進站時間了,珍珍,我們下車進候車廳吧!”
車子慢慢開動,可以清晰地聽見車輪摩擦鐵軌的聲音。此時此刻,我才發覺回頭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為力的事情。我沒有朝窗子外面望,也沒有任何行李要放在行李架上,我把僅有的書包抱在懷裡發獃,聽着火車的汽笛聲,木然的想着一些事情,一些過去里的碎片。
雙手和十,神祇的音容樣貌出現在我面前,他們慈眉善目,雙耳垂肩,天庭飽滿,朱唇黑瞳。即使天高地遠,榮枯由命。我依舊,祈禱親人安康,萬物祥和。
陽光一路靜好,火車駛入G省,沿途是漫長的戈壁,列車員曾聒噪的說過很多遍,火車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上將要行駛接近十二個小時之久。
慶幸的是,我卻愛上這些透露着原始生命力的風景,一點未覺得乏味與厭倦。我將腦袋緊緊貼着玻璃窗,完全克服了睡意,睜着大眼睛努力的看着窗外的點點滴滴,仔細嗅着戈壁灘上吹着的風的味道。偶爾可以瞥見土色的荒原與一碧如洗的天空相接的地方,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綠意,生長着不可小覷的灌木從以及那些我叫不上名字來的特點鮮明的堅強的花花草草們。
這裡的一切讓我覺得很快樂,因為這些不會讓人盲從,不會迷路,不用選擇。四周都是路,只有炙熱的夢想,不會難過,不用哭泣。此時此刻,我多麼想長一雙堅強有力的翅膀,翱翔於自己熱愛的寰宇的每一個角落,獵取自己追逐的每束光芒。
是的,我是個有夢想的孩子。而且這一切讓我快樂,讓任性的的我學會了妥協,學會了堅韌,學會了承受,只因為夢想。
駛過火焰山,鹽湖,爬上高山,繞過湖泊,經過琥珀色的落葉林……當我看到那些孤單站立在淡黃色天幕中的風車時,知道火車要到達W市了。
火車在行駛兩天一夜后,終於到達目的地,這個遠離海洋的西部城市。雖然已是晚上八點多,W市此時依舊一派喧鬧,光線飽滿溫熱。而遠在千里之外的C城,應該已是夜色蒞臨,華燈初上,萬家飯香滿溢。
剛走到出口,便看到舅媽蹦蹦跳跳的對着我招手,氣喘吁吁的喊着,“珍珍,珍珍……”
舅媽與大多數維吾爾族少女一樣,白色人種,高鼻深目,輪廓分明而充滿美感。這樣的女孩帶有一種異域的風情,常常給人以驚艷的感覺。她們能歌善舞,舉手投足間都會讓人聯想起油畫中的姑娘,無論是在學習或者勞作中,她們的美態總能讓人浮想聯翩。相反,舅舅一座碑似的站着,高大魁梧。
在家裡媽媽給我看過他們的照片,也把我的照片寄給了他們。那時候,媽媽語重心長的給我說著她性格倔強的弟弟,“在幾乎和你一樣大的時候,你舅舅去部隊里當兵,當時部隊里下發了很多支援西部的文件。你舅舅當時血氣方剛的,做任何決定都是一意孤行,義氣行事。糊糊塗塗的就跟着大部隊去了那些荒無人煙的大戈壁上。幾年以後,他退役下來,就留在了那裡,和他的一個戰友向家裡籌了一些錢,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館。再後來,他在那裡自考大學,上夜校的時候認識了你的舅媽,一個土生土長,能歌善舞的維吾爾族姑娘,相處了兩年多,兩個人結婚了。也就是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回來家裡看過一次,那時候你剛五歲多點,應該是記不得的……”
“珍珍,你可算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你了,真是和照片上一樣漂亮大方。你舅舅就和個木頭人一樣,獃獃的。要不是我,哈哈,他一個人都找不到你。”眼前的舅媽和媽媽描述的一樣,給人一種霸道、率性、但不失可愛的感覺。
“嗯,舅媽、舅舅好。”
舅舅沖我憨厚的笑着,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臉頰斧砍刀削似的,沒有一點多餘的贅肉。也許是呆在戈壁,與大風“相遇”的時日過長,舅舅的體貌儼然已經是一個西北漢子了。
舅媽用胳膊頂了一下舅舅的腰,“獃子,快幫珍珍把行李拿上車啊。”
這裡的街道和天空是柔軟的,彷彿觸碰到了心裡某些安靜,一直未曾打開過的角落。這一切和C城相比較,沒有太過擁擠的車流人群,沒有充斥着上下班高峰期時刻的汽車尾氣,亦沒有升騰在城市每個角落喧鬧的叫賣聲。
坐在車裡,舅媽忙來忙去的。酸奶果汁一樣一樣遞給我;還問我餓不餓、喜歡吃什麼、甜的、酸的、辣的;給我介紹這棟樓、那條街、某些餐館、一些小吃……
我坐在車窗旁邊,往外望去,想象中的半圓形拱頂、穹窿一般的伊斯蘭教堂,白理石鑄就的光潔建築,頭戴花帽、面遮輕紗、裝扮鮮艷的維吾爾族少女,吹着悠揚口風琴的小夥子都如想象一般出現在視野之中。
但是即使是這些鮮明的異域風情,也擋不住我已經開始慢慢發酵的飢餓,食慾像酵母菌一樣滋長,快速繁殖。所以現在,對於這些,我已是熟視無睹。
我坐在車裡摸着肚子對着舅媽傻笑。這一刻舅媽彷彿我肚子里的蛔蟲,眼神和我一接觸便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思。立刻開始指點方向,讓舅舅一路把車子開到了那條熙熙嚷嚷,人潮如織的小吃街去了。
“珍珍,現在正是人多的時候,咱們一邊逛一邊吃,我先去買些薄皮包子,以不至於你餓着肚子。”
“嗯,舅媽。”
“呵呵,傻孩子,這次你算來對了,這裡的小吃多了去了,我給你說說啊,有烤肉﹑蛐蛐(維族人的混沌)﹑天下第一抓(清燉羊肉)﹑怪味涼麵﹑豬蹄子﹑大盤雞﹑農家樂的爆炒小公雞﹑呂氏紅燒鵝﹑野蘑菇湯飯……珍珍,這些小吃,這個夏天我一定會帶你全部吃遍,吃個夠,呵呵。”
我左手捏着黃橋酥餅,右手捧着風味紅茶,嘴裡嘟嘟囔囔的擠着字眼回復舅媽的話語,兩隻眼珠也在睫毛下晃蕩,好奇的涉獵着周圍的一切。
我站在烤羊肉串的爐子前面,面對着兩個忙來忙去,滿頭大汗的維吾爾族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發現他們不會說漢語,也不懂漢語。舅媽在一旁瞅着我捂着嘴偷笑,我也索性不再說話,伸出十個手指頭。他們立馬明白了我的心思,十串外焦里嫩,透着絲絲肉香的羊肉串立馬上手了。
“呵呵,傻孩子,現在來這裡的遊客很多,我見過很多次,包括很多外國人,都是伸伸手指頭,一串一元,根本用不着過多語言交流,他們就會明白的。”
晚上回去的時候,已快凌晨十二點。相對W市的人們來說,還不算很晚,而我因為剛來,時差還沒倒過來的原因,舅媽說我昨天晚上在車上已是呼呼大睡,鼾聲如雷了。
早上一覺醒來,已是十一點。舅舅很早便去上班了,而舅媽在家裡做家務,看見我睡眼惺忪的﹑光着腳穿着拖鞋走出來。囑咐我去洗手間洗漱完畢,做好早飯,也或者是午飯(因為此時已是午飯時刻),然後端到了客廳和我一起吃飯。
“舅媽,我下午去外面到處逛逛,找份零工,鍛煉鍛煉自己,正好體驗下社會。舅媽,你不用擔心,這些我都和爸媽說過了,我不會累着自己的。”
“嗯,珍珍,這些你爸媽和我,還有你舅舅商量過。你去吧,記住家裡的地址,迷路了或者有什麼情況,就搭出租車早點回來,天太晚了不安全。”
“嗯,好的,舅媽,我記住了。”
我點點頭,吃完飯拿着舅媽事先給我配好的鑰匙便出門了。這個獨自相處的下午,陽光沒有一絲吝嗇它的熱情,所有的街道都是暖暖的,亮亮的。
然後一個人的時光總是溫溫吞吞的,寂寥的像架在快要熄滅的薪火之上的一鍋冷水,沒有氣味,沒有聲響的存在着。只是偶爾冒出一縷一縷的泛白水蒸氣,證明着它的所謂“活着”,而不是靜態的。
“將近兩個小時就要過去了,該仔細點找個工作了。”想到這裡,我掐了掐自己略顯酸痛的腰部和小腿,開始注意路旁的飯店和商品店。只看了一眼,我便被那個有着深棕色木式牆壁,漂亮窗欞、還掛着幾把木吉他百葉窗的特別的房子給吸引過去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揉揉眼睛,大大的呼了一口氣,精神抖擻的走過去了。我眯着眼睛,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向裡面看。深褐色木地板上略顯隨意,但沒有一絲凌亂的擺放着一些椅子和課桌,一面牆壁的黑板上滿滿的都是整齊的五線譜和六線譜,那些乾淨娟秀的筆跡,讓我眼前一亮。突兀的想起了初中時候,那個教我們學習吉他的﹑高高的﹑清秀帥氣的﹑同樣寫着漂亮五線譜的男老師。以及那個不爭氣的自己,信誓旦旦的給爸媽保證好好學習吉他,並且報了一個吉他班,卻在將近兩個月的假期吉他培訓課程上除了看一下簡單的樂譜,笨拙的彈一些簡單的曲子,什麼也沒有學會。而且後來吉他也很快便被神經質,沒耐心的我遺忘在某個角落,與塵埃為伴了。
我沿着窗子往前走,走到那扇有着大大的﹑稍顯銹跡的銅質把手,看起來端莊肅穆的玻璃門前。在右邊那扇門的玻璃一側,正好貼着那樣一張手寫的招聘啟示:
悠然吉他培訓班招聘清潔員,學習資料收發員,以及一些簡單零工。性別不限,勤勞敬業即可,薪酬不低於一千,亦可面議。
敲門進去即可,若非辦公時間請致電:*******(喬主管)。
我拿出手機不假思索的便撥了電話,清了清嗓,“你好,請問是喬主管嗎?我看到了你們的招聘啟事,想應徵一下清潔員或者收發員,你看我什麼時候可以應聘一下呢?”
“嗯,這樣啊,今天是星期天,我們休息一天。明天周一上午八點我們開始上課,你要是想來的話就明天八點之前過來吧!你該怎麼稱呼呢?”
“嗯,謝謝您了,我叫林珍珍,明天我一定會按時到的。”
“好的,考慮好的話就明天過來吧。聽聲音你是個學生吧,成年了吧,以後稱呼我喬阿姨就可以了。”
“嗯,我今年十九歲,剛參加完高考,是學生,不過我一直很獨立。所以希望阿姨能讓我試一下。”
“嗯,這樣的話。明天帶上一些身份證件早點過來吧!”
“好的,謝謝阿姨。周末給你打電話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
走在回去的路上,心底升騰起稀薄的溫情,覺得自己彷彿橋段里那些愛逞強,性格倔強的孩子,總與找到了一個讓自己有底氣說自己可以獨立的理由。我輕柔的品嘗着這種恬淡的滿足感和小幸福,希冀着這晴朗的心情可以像小橋流水一般慢慢流淌,直到自己努力掙來的第一桶金被捧到手心。
簡單午飯,和舅媽舅舅的簡短談話,早早洗漱,一個安穩的睡眠,一個早早的鬧鐘。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進窗子的時候,我已經疊好了被子,往肚子里灌了半盒牛奶,兩片麵包,悄悄地﹑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我按着昨天記着的地址,問好的路線乘公交,七點多已到悠然培訓班。那兩把被日光照耀着的吉他,一把原木色的,像金子一樣反射着光明;另一把酒紅色的吉他像深藏在大地深處幾萬年,剛被發掘出來的黑色煤塊一般,閃爍着清晰明亮的光芒。
透過窗戶已經可以看到有人影在窗子那面晃來晃去,我邁大步子徑直地朝着門口走過去了。一推開門便看到剛才那個模糊的身影,“你好,我是來應聘清潔員和收發員的。”
“哦,我知道,喬姨昨天給我說過會有個學生過來。你叫珍珍吧!”
“嗯,是的。”
“你好,叫我小磊就行了,喬姨人很好,這裡的條條框框不多,你和我,還有一個打掃衛生的大媽,加上喬姨一共四個人。我們三個人只要把這裡的那些小事,像打掃衛生,收發一些資料,還有和那幾個吉他老師,以及三個班級六十多名學生相處融洽就可以了。午飯喬姨會幫我們叫外賣的,下午兩點學生們就會來上課,我們在這裡小憩一下就可以了,下午七點就能正式下班了。”
“嗯,好的,我明白了。”
程序不多,簡單明了,我交了兩份身份證複印件,填了一下個人資料,換上小磊給我的一件天藍色班服就開始和他一起收拾教室了,這就算正式開始工作了。我心裡想着,腳步快了,手也靈活了,眼前的教室很快就被我收拾的一塵不染,乾乾淨淨了。
接近八點多的時候,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清醒的,睡眼朦朧的學生們背着他們的吉他包都陸陸續續,三三兩兩的都來了。三個班級是按吉他水平和年齡大小劃分的,有不到十歲的小孩子,還有中學的和二十左右的青年們。我很友好的和老師們打招呼,發五線譜的時候熱情的衝著學生們微笑,積極地保持教室的衛生,忙完了就坐在教室後面和學生們一起聽課之類,一絲不苟的做着這些事,沒有一絲卑微和倦怠的情緒,心裏面只是想着即使是很簡單的事情也要盡心的做的很完美。
我呆在教室後面,老師在黑板上勾勒完那首朴樹的《那些花兒》的六線譜,簡潔的講解了一下,坐下來將撥片放在右手食指第一指關節的外側,看起來輕鬆靈活,然後將右腿蹺放在左腿上,把吉他的共鳴箱凹陷處置於右腿上,輕快投入的彈唱起來,吉他的聲音清脆明亮卻不刺耳,在和弦處音色飽滿溫潤。而且那位老師的聲音也和吉他聲一樣動聽乾淨,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着,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呀……”
這樣想着,我發覺自己的想法像花痴一樣荒唐。不過也真真切切的發現了自己的嗜好,每當聽見那些彷彿會抒情一樣的吉他聲,以及看見彈吉他的男生時刻,就會瞎想,而不是遐想。
日子就這樣平穩的過着,不過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喜悅綻放在我的心頭,就像除夕夜裡那些安靜炸開在夜空的絢麗焰火。它們彷彿偷走了火藥裡面所有的精力,然後像一群五顏六色的精靈一般,點燃了翅膀逃亡,飛向月亮,飛向自由的遺像。
轉眼已是夏末,四十多天即將過去,我也快要離開W市。八月初的天空彈奏着美麗的訊號,我默默地呼吸着,聽着自己的心聲。
《新娘》
開始時她是靜止的,
後來沉默了,
再後來鬱悶了,
半分半秒的時間都很重要,
真是個瘋子,
她衝著他喊。
河水上的太陽很傻,
一圈一圈的走,
紅衣嫁娘,
一條街上逃竄,
映紅了牧童的近視眼眸,
是的,
她出嫁了,
壞小子抽出手裡的尾巴,
順着煙雨迷濛的巷子,
腳步很輕,退回了春天。
看着他寄過來的這些信件,這首詩歌是我最喜歡的,看着那些傻乎乎的文字。彷彿讓我看到了那個虎頭虎腦的大男生,那些連續兩周送來的便當,那堆自己生病時他送來的一大包葯,那幾次相互沉默沒有過多話語的他打過來的的電話,以及那一沓十幾首他送給我的幾首歌以及詩篇。
我知道這場美麗的邂逅在幾天後隨着我的離開就要匆匆結束,所以一直以來,我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置身事外,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一個人對自己的好,像是接受上帝對我的饋贈一般,無動於衷。也許是言情小說看的多了,對於這種相遇,我異常冷靜;對於那些信號,我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依舊如常的做着那些簡單的工作,依舊和諧的和他們相處着,依舊咧着嘴對每個人禮貌微笑。
這個暑假沒有想象的冗長煩悶,父母開始催我回家,一切都在想象之中。現在的我回想起來,與他們,與W市的告別好像是一場失敗的落幕。那裡沒有激情澎湃的掌聲歡送,沒有浩瀚恢弘的交響曲送別,亦沒有馥郁芳香的鮮花挽留。我本來告訴自己在離開的那天,要站在W市的火車站大聲喊出“W市 我要走了 我愛你 W市。”並且準備要舅媽給我拍上幾張霸氣的,張牙舞爪的照片帶回去的。而事實上,那一刻的我只是釋懷的回復了他發過來的送別短信,安靜的向舅舅舅媽揮手告別,並在心裡悄悄地默念了幾遍“W市,我要走了,再見”而已。
此季花開
誰的青春不迷茫,不憂傷?
我孤單的呆在自己的小宇宙,內心深埋世界的寧靜,外面盛世喧囂,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迷惘。
“滾燙”的開學季,在熬過炙熱駭人的軍訓經歷后。九月里的我們精神旺盛的活躍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每個社團,各種組織和各種比賽。
和一個宿舍的她們一起犯二,一起隨波逐流的跟着人群上自習室,一起“宅”圖書館,一起呆在言情小說的文字里暢想,一起在期末考試前瘋狂的啃書做題,一起在服裝店不厭其煩的換試衣服……那些時光里的我們,就像金箔銀紙剪貼的人形,在一抹夕陽之下,金光熠熠,如夢如幻,活力無限。
不知不覺,我已經站在了大一的尾巴上。又一個夏天就要來到,在J大的這一年,我和笑笑的關係一如既往的好,彼此陪伴,彼此傾述。以至於她們說我們是有瓜葛的一對,動輒調侃我們。
也就是經常泡在圖書館的這個學期,我和笑笑不約而同的都愛上了卡夫卡,王小波和賈平凹的文字,那些文學的世界時而樸素,時而詭秘。我們喜歡這種跌宕的情節,就像喜愛自己的生命一般。
下面且看我的作品《farewell》:“我正路過,多麼希望你能看見我真摯的盛開在臉頰的笑靨,而你在我身後咫尺的光影里,一點點淡忘年華里的小記憶,須臾的光景,你離開,背影敲醒人們的眼睛,看不見的回憶在破碎,我像是住在女神的淡漠微笑里,和孤單的小星星們一起隕落,撒旦相遇了這些心牆,相見這些我正吟唱的詩,我想一直寫下去,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充實它們,這些詩也許很卑微,可是這些心情遙遠模糊到我只能像個詩人一樣靜靜地發聲,我很快樂,正小心翼翼的提着一隻腳離開這間屋子,他們說出來或許很天真,可是這些簡單的時光為什麼會霍亂我想象的原本會像被無數枚磚石戒指一樣鋪綴的炫目年華。”
我清晰記得這是在看完《山楂樹之戀》之後以靜秋的身份寫出來的句子。而笑笑也呼應我,在看完電影之後,自告奮勇的以老三的口吻寫了這首《為什麼,只活在我的詩里》:“
詩人的使命,
不是用一種出乎意料的思想來迷惑我們,
而是使感動的一瞬間成為永恆,
並且成為生命里難以承受的思念之痛。
死亡把他們分割在永遠無法相見的兩端,
生命不可重複,走掉的無法挽留。
而我們摩肩接踵,接連不斷,在萬年修來的緣分里擦肩而過,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在無涯的時間裡,在恍惚的霧笛里,
彷彿風林里沉睡千年的妖孽,佔山為王,各自負擔。
為什麼不讓我遇見你,在我最快樂的時候?
之後,我也許將會走向更加荒蠻的城池,獨自一人。
為什麼不讓我遇見你,而僅僅留下我離開前的憂傷喟嘆。
你經過的小路,陽光沉默,風沉默。
灰白的風霜也只是毫無終結的沉默。
我灑下花雨,堅決不讓自己背叛。
我決不木訥,我避開直說,在每個字眼裡深藏的隱晦,含蓄而後復活。
我愛你,我在這種意義上進行創作。
就在這塵世間,自打一開始,你我就開始遙遠的分離。
夢醒何時,情歸何處?
浮浮沉沉以後,皆以窸窸窣窣墜落。
語無倫次的認同,在灰白模糊的旅途上,無法相伴。
有些花,我希望,能開一輩子。
這祝福,不單止於夏天,它屬於四季,不枯不黃,永遠也不會衰落。
自此,我每走一步,都與你相連。”
笑笑性格里堅強的像個男生,說話做事情一向都是大大咧咧,所以她寫的文字總是以男生的姿態來書寫。我記得那時候笑笑告訴我,他希望自己下輩子做個男生,變身浪漫騎士,要讓這世間的女子都愛上他。
說到這裡,我壞笑了,猥瑣地盯着她:“難怪別人要這麼說我們,哈哈,原來你真的想要做男生啊。”
“去你妹,林珍珍,看我今天不廢了你。”
……
所以即使在現在,每次我們翻開那些寫在日記本上的純凈的文字,輕嗅着字裡行間的清新氣息,總會感嘆那時的錦心繡口,細膩鏗鏘。伴着夏天的風,開始有些細小的灰塵從字裡行間溢出來,那些與陽光一同模糊的塵埃,在清幽的空間里勾勒成另一個新鮮的世界,那裡的人物由開始懵懂空蕩的孩子漸漸演變為血肉豐滿,誠實凄涼的少年。
我和笑笑沿着田徑場走,她一路皺眉,手指縫裡夾着裝着整整二十多頁,密密麻麻三萬多字的小說原稿,“珍珍,你知道嗎?這些文字我寫了半年多,前兩次的投稿都沒有回應。這一次,我猶豫了,心裡有一種依舊會被退稿的感覺。”
也許我們的自信真的就像茉莉被摘下來泡在了水杯里一樣,香茗飲盡,心緒清淡,悠悠如月,而葉子卻不會再次泛綠。
“笑笑,我是這樣想的,其實你自己早就有了決定,你也不需要我的寬慰。那些挫折對你並不造成傷害,也不會延綿不絕的隱隱發作。因為你已經完成了這部小說,把它寄出去吧!不管結果怎麼樣,我們依舊保留着敘述和抒情的權利。”
說到這裡,她自己傻呵呵的笑了起來,又道:“額,你怎麼這樣,讓你給我一些鼓勵,誇誇我。你能不能別一直這麼直白,好不好?林珍珍同學。”
“No way,柴笑笑女士。”
她馬上朝我衝過來了,我撒腿就跑。在灰濛濛的的天氣里繞着圈跑着不規則的四百米,像瘋子似的追逐着,呼喊着那些隔江而望的夢想,向所有看不慣的事情叫囂,盡情張揚着那個最瘋癲的自我。
“哈哈,你看着吧。林珍珍,這次我要是再被退稿了,我就滅了你。”
“額,你扯吧。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別仗着自己人高馬大就老欺負我,好不好?”
“我就願意,怎麼樣,誰讓你不是我的對手。哈哈,剩下的這三年,你就做好被我奴隸的準備吧!”
……
稿子寄出去了,笑笑從來不會認輸。而且幸運的是,我和她一直在心裡懷念惦記的那張複賽通知在兩個多月後如期寄到了學校。
我們倆一個面朝外,一個臉朝里,都倚靠在欄杆上。今天晚上有月亮,像古老信箋上滴下的淚珠,明亮寒冷。色澤如一顆白凈的蓮子,四周白蒙蒙的發出一圈光霧。我和笑笑站在陽台上,在電燈的暗影里,是看不見表情的。只看見笑笑露在外面的一大截子手臂浴在月光中,似乎特別的白,她今天穿了件淡藍格子襯衫,上面罩着一件淡綠的短袖絨線衫,胸前一排白色珠紐子,安靜的像個仙子,賢淑溫和,這一切多麼像文藝電影里經典抒情橋段。
可是讓我吐血的是,她的滑稽發言,“嘻嘻,珍珍同學,你不用被我消滅了,你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我皺皺眉,只好配合著她,“好吧,我的笑笑女俠,珍珍在此謝謝女俠的不殺之恩。”
“哈哈,珍珍,我暑假就要去S市參加複試了。不管能不能通過,現在我已經很滿意了,你理解嗎?”
“廢話,獃子,我當然明白。你放輕鬆心態去吧!”
晚上躺在被窩裡,想着笑笑正搖搖晃晃的走在她的路上,走向她自己的夢想。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能再望着“青春”發獃,而忘記了時間。
即使壞天氣里的雨水可能打壞我們的希冀和幻想,可是我們依舊不能躲在屋檐下。聽着雨水滴答滴答,翅膀的願望如影隨形,飛過來海洋與人群,悄悄撞進心裏面。我要找到自己的花園,那裡既有顏色,又伴着花香,有愛情的影子,有溫暖的人情,還有屬於我們的羅曼蒂克式未來。
許自己一段梔子花開的年華,許自己一個落英繽紛的詩意未來。縱然前方已是陌路盡頭,我仍願以一季的寒冷,等待來年的草長鶯飛;縱使沒有愛情的相遇,我會告訴自己,那些只是過程,而不是青春的歸宿;假如明日只有卑微的懷念,我亦願意將一切往事的慘白骨灰刻在掌心,在來年灑向我可愛的真實青春。
魯班以木蘭刻舟,我將那些完整的、不完整的、幸福的與不幸的指尖時光藏於其中。讓伊永遠活在歲月的河流之上,緩慢的生長,匆忙的身影,稚氣的眼神與質樸的笑容一同根植於自由的渡頭,永不老去。
“山水總歸詩格秀,笙簫恰稱語音圓,誰在木蘭船?”
———《憶江南》 納蘭容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