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成淫婦
----- 風雲-黨崇雅 明末清初30年 長篇小說之十三
楊廣虎
一場虛驚,黨崇雅被無罪釋放后,數九寒天,時值臘月,馬上要過年了,他從京城出發,準備回到陳倉寶雞看看父母。
沿途一片靜寂,荒無人煙。從潼關入陝,渭河結凍,水路不通,只好走陸路,可憐“八百里秦川”關中富饒之地,村落稀疏,沒有意思過年的味道。
登上鐘樓,周秦漢唐,文武盛地,東望驪山,西翹樓觀,南觀終南山,北視崇文塔。昔日絲綢之路上可與羅馬並稱的長安,繁華落盡,一片蕭殺。
千里迢迢,黨崇雅回到家中,父母痛哭,以為進了錦衣衛的大獄恐怕出不來了,沒想到能在年前家中相見,正是不幸中的萬幸。母親把麵缸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用高粱面和着粗麥面,給兒子擀了美美一碗臊子面,高興地看着他吃。
到處在鬧飢荒,黨崇雅哪有心情去吃?
他前腳回家,後腳就有官府公文來送,讓他趕緊回南陽府,有要案要審。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心繫社稷,肝腦塗地。黨崇雅辭別家人又匆匆上路了。
母親抹着眼淚,硬塞給他一塊鍋盔,在路上充饑。寒風刺骨,冰雪封路,沒有任何疑慮,黨崇雅辭別家人,上路了。
路過太白縣嘴頭鎮拐里村的關王廟,黨崇雅去廟裡討水喝。他從小敬慕關公俠義,上香叩拜。關王廟裡很清靜,四椽伏接乳頭用三柱,闌額轉角不出頭,五鋪斗拱作雙抄,殿柱檐椽有卷剎。雖有三間,但保存完整,嚴密規整,精巧雄偉,不愧是魯班爺顯靈時建造的。廟內塑像威嚴雄武,氣度不凡:河東解州關公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卧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正讀《春秋》,旁站西府漢子周倉,黑面長身,板肋虯髯,虎背熊腰,似有千鈞之力待發。
黨崇雅為二位英雄感動,撰寫了《奠安生民碑》,主要記述了關王的功德,以供後人學習。
到了南陽府,原來是一件棘手的案子。
有一女子,名叫李玉潔,年方十六,被繼母和管家告發大逆不道、私通姦夫,有辱風化,可是用盡酷刑,李玉潔就是不招,弄得知府大人無法過年,只好把黨崇雅召回審理。
《明律》沿襲了元朝的法律,對女人“去衣受杖”, “無夫奸杖八十,有關奸杖九十。”帶上公堂,黨崇雅看到這個白白凈凈的姑娘已經被酷刑摧殘地體無完膚,奄奄一息。
處女成淫婦。古來有之,今也有之。
黨崇雅一邊囑咐衙役不能再給李玉潔用酷刑,要給些稀飯流食,保全性命;一邊一個人悄悄去李家查看。
李家主人也算是一商人,靠販賣南陽茶葉為生,常年在外,忙碌奔波。主人原有一妻,生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叫李玉純,女兒名叫李玉潔。荒饉瘟疫之年,妻子身染重病不治而亡,但剩下一雙兒女苦過日子,主人怕孩子無人管教,又填了一房,生了一子,名叫李玉金。這繼母表面一套,心裡一套,老爺在家,服服帖帖,對李玉純,李玉潔比自己的兒子李玉金還要親,老爺一走,心如蛇蠍,兩個“拖油瓶”只有吃剩菜剩飯了,動輒打罵,兩個孩子敢怒不敢言,苟且偷生,遵從父親教訓,孝敬繼母,善待小弟,只盼自己有朝一日長大,自力更生,自尋出路。
不想,李家老爺在販茶的路上遭人暗算,死於非命。家人聽到,猶如五雷轟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玉純毫不疑遲,帶上乾糧要去尋找父親。臨走時,他對妹妹再三叮囑:“要善待繼母小弟,但也要提防。”
李玉純一走,繼母更是淫威大發,她視李玉潔為眼中釘肉中刺,百般刁難,要她嫁給鄰村地主做第九房妾,李玉潔誓死不從,因為她和村中放羊愛讀書的潘郎曾私定終身,一旦潘郎取得功名,就結為夫妻。
老爺死了。繼母想獨霸家產,就得出去李玉純,李玉潔兄妹兩個了。
李玉純,在西北找到父親的死首,埋藏之後,尋父回來,被繼母在飯菜中放了砒霜,七竅流血,一命嗚呼!可憐孝子李玉純,在尋父路上,沒有餓死累死,卻被自己的繼母害死了。
李玉純死後,繼母既不報官,也不醫治,叫上管家連夜挖了一個坑,埋在屋後山上的大樹下。
死了哥哥,李玉潔欲哭無淚,知道哥哥李玉純可能被繼母害死,但沒有憑證,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想,只要繼母改惡從善,小弟李玉金好就行,家產自己不要了,她盼望潘郎能早日功成名就。
可是,繼母不但不收斂,加進了對李玉潔的迫害。她和管家光明正大勾結在一起,給自己小兒子李玉金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嬌生慣養,好不威風!
家醜不可外揚。李玉潔只好暗自流淚。
不想,禍從天降。黑夜,繼母帶着管家和一伙人踢開李玉潔的房門,大喊:“快抓姦夫淫婦!”
那有什麼姦夫淫婦?李玉潔剛要辯解,就被管家一個耳光,打的滿臉是血。
繼母抓起李玉潔脖子的玉佩,陰笑着說:“這就是證據。上面還有字呢。‘冰清玉潔,忠貞不二’,這就是姦夫所留的定情之物!”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祖傳……”話沒說完,李玉潔又挨了一巴掌,被人用手帕將嘴堵上。
“呵呵,桌上還有淫詩了。”管家笑嘻嘻地說。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繼母淫笑着大聲讀着,大聲喊着:“這是姦夫所贈,繼續給我尋找!”
管家打着燈四處尋找,拿來一雙布鞋,說:“這是屋后找的,肯定是姦夫所跑留下的!”
李玉潔百口難辯。這個搖尾乞憐的管家,母親在世時待他不薄,父母一死,投靠繼母,兩人勾搭成奸,要治她於死地。
看來,她要成冤死鬼了。
李玉潔,被繼母關到牛房,餓了三天三夜,但她沒招。
明朝允許私刑,允許捉姦,並可當場殺死通姦男女。毒打、飢餓都不能讓李玉潔低頭。鄰里有人實在看不下去,告了官府。
人證、物證俱在。知府大人急着過年,想從快了結此事,用盡刑具,但李玉潔誓死不招,一言不發。想治她個死罪,行刑逼供,害怕新即位的崇禎皇帝整頓吏治,自己中招,只好找來七品推官黨崇雅。
黨崇雅沿着李家的房子轉了幾圈。李玉潔所住房子之後是一條河,雖然有些天旱,但水不小,有數丈寬,南陽不太冷,水面沒有結冰,所謂“姦夫”怎樣趟過?加之,李老爺常年在外經商,害怕盜匪入門,牆有九尺之高,怎樣穿牆而過?難道能飛檐走壁,是草上飛、浪里白條?
經過與四鄰接觸,黨崇雅得知,李玉潔“怠慢繼母、不顧廉恥、敗壞家風、姦夫淫婦”純屬誣告。有一放羊的老者還告訴他,李玉潔與潘郎青梅竹馬,私定終身。自己曾看見有一野狗,在李家屋后的山上樹下來回跑動。
翻了一下案卷,上面只有寥寥幾句:“案犯李玉潔一言不發,多次昏刑。”
黨崇雅心中有了主意,即日升堂。
繼母、管家、李玉潔,跪在公堂。
黨崇雅一聲大喝:“李家繼母,你可知罪?”
繼母望着管家說:“我不知小人犯得什麼罪?”
“你誣告她人,還不知罪?大刑伺候!”黨崇雅說。
繼母、管家已經嚇得身體亂顫。
李玉潔一言不發。
“帶李玉潔下去驗身!”黨崇雅宣到。
穩婆帶着李玉潔去查驗身體,原來李玉潔還是處女。何來姦夫淫婦?
明時最常用的方法是,令被檢查的女子坐於裝有草木灰的便桶,官媒、穩婆設法讓她發笑,然後看桶中的灰是否有被氣吹動的跡象,如有,則女子已經不是處女了;反之,就是處女了。另種方法,就是用丹砂餵養蜥蜴,然後把它搗爛,這就成為一種紅色顏料,把它點在女子手臂上,終年不褪。如果她與男性有了“親密接觸”,這紅色就會褪掉,所以蜥蜴又名守宮。如此,只要看女子手臂上有無“守宮砂”,就可以斷定她是否是處女了。
用什麼方法,不得而知了。
至於刻有“冰清玉潔,忠貞不二”的玉佩,經調查,確為其母所傳;“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詩句,前人有之,抄寫而已!一雙布鞋嗎?
“來人,宣潘郎!”黨崇雅道。
鞋子,潘郎穿不上;穿在管家腳上,剛合適!看來,是管家此地無銀三百兩,誣告李玉潔了。
黨崇雅還讓衙役拿來血衣,讓繼母、管家、李玉潔來看,李玉潔哭暈過去,繼母、管家大驚。原來,黨崇雅聽到放羊老者的話后,已經派人在樹下挖,死骨未寒,得來血衣。
“李玉潔‘閨門有訓,淑女可欽’,繼承家產,早日可與潘郎成婚。李家繼母、管家利欲熏心、草菅人命、誣告他人,死刑難免!待報刑部,核審正法!”黨崇雅宣判道。
李家繼母、管家當場眼前一黑,倒在公堂。
“ 明知道山有虎誘人牲命,放大膽闖虎穴去見上人。”宋玉姣法門寺敢告御狀, “天心民心,建塔涇濱,孝女感天,名塔崇文”, 明萬曆十九年(公元1591年),孝女翠雲修建了涇陽的崇文塔。身在閨中的民女李玉英卻慘遭誣告,黑白顛倒,處女變成了淫婦。歷史總是在重演。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天下太平,民強國富。
2014年5月19日夜於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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