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兒打從記事起,就覺得自己沒活伸展過,三兒上頭有兩個哥哥,常騎在爹的脖子上去串門走親戚。三兒也想享受這種待遇,沒料,還沒撒上嬌呢,三兒便被貧窮的爹賞了非常富裕的幾個耳刮子。三兒那一刻硬是長了記性,長了記性的三兒恨上爹不說,還讓往日廉價的淚水非常吝嗇地洇了回去。三兒心裡挺委屈,找娘訴苦,娘也作不了主,只是暗自垂淚,“可憐我的嬌嬌”一句話便打發了他。
上了學不久,家庭的壓力日見其大,三兒有一個能出苦力的爹,更有一個能借債的娘。三兒爹在外挖礦,每月領了工錢回來,總要從兜里挖出兩塊餅乾糖果什麼的,但沒三兒的份。上小學的三兒已經有思想了,三兒想,老子長大了也下礦,掙的子兒一個也不給你花,全給娘,氣死你個老東西!三兒在心裡管爹叫老東西,也是的,這老東西太不像話。
那次三兒聽見老東西正在埋怨娘說:“你咋的這樣能花錢喲,是不是叫小三給瞎整了?你呀,就知道慣三兒!”
三兒聽了這話心裡很憋悶,三兒就趿了破鞋走進屋,將書包“哐啷”一聲砸在老東西面前,先翻出作業本給老東西看,連封面封底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再撿起幾根短得握不住的鉛筆,三兒用竹子削了筆筒套着才能使,跟着伸出臭腳丫,大冷的天,三兒還沒一隻襪子。三兒的意思很明顯,老東西你看清了,娘沒慣我,娘更沒亂花錢。三兒滿以為老東西會破口大罵的,但老東西只是低了頭猛喝涼水,倒是娘,站起身來一通臭罵:“有出息了不是,才上幾天學就給你爹玩陰的!”完了連推帶搡把三兒轟出門去。
三兒愈發委屈,委屈之餘三兒就想,莫非自己不是爹親生的,他為這想法嚇了一跳,三兒便開始留意起爹娘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
日子不咸不淡地過,三兒有了驚人的發現,爹對兩個哥哥一直都是輕言細語,從沒彈過他們一指殼子。凡是兩個哥哥的要求,爹在能力範圍內總是極大地滿足他們。甚至爹在兩個哥哥畢業那年,賣了家中唯一的年豬託人讓他們招工進廠當了學徒,害得娘和三兒整整一年沒沾油腥子。沒比較就沒有區別,三兒愈發認定自己不是爹親生的兒子。
十八歲的三兒覺得在這個家裡再待下去已屬多餘,偷偷報名參軍去了部隊,臨行前一晚,三兒只對母親說了句:“娘,我出趟遠門,有事我捎信問候你!”三兒到了部隊半個月了,在井下挖礦的爹才知道消息,爹沒說啥,只是抽了口煙灌了口水悶頭悶腦來了句:“這小子咋和我年輕時一個德性!”當然這話是爹過世不久后,三兒和娘一次閑聊時聽說的。
三兒在部隊把個兵當得有模有樣,提了干,入了黨轉了正不說還娶了媳婦,這些三兒都沒告訴家裡。三兒是想回去時狠狠抖他一下子,讓老東西看看,你最不待見的三兒就是比你待見的大和二有出息。三兒是想把兒時遭受的委屈來個火山爆發,讓老東西看清楚點也活明白點,未必是他看重的那朵雲才下雨。
三兒這朵雲到底沒下出雨來,爹在井下塌了方,挖出來時奄奄一息,沒來得及看三兒一眼就咽了氣,兩個哥哥轉告三兒,說爹臨死時就一句話說他欠三兒的只怕沒機會補償了。三兒就冷笑:“欠啥呢,欠三兒幾個耳刮子,還是欠三兒幾頓罵!”兩個哥哥就說三兒你咋這樣呢,爹心裡最掛的就是你呀,“掛我,幹嗎小時候一個勁兒打我!”三兒口氣很沖。
“嗨,我們想爹打爹都不碰一下子,三兒,你不知道哥哥們該有多羨慕你,這樹要括打括打才直,人要捶打捶打才成器!”哥哥說完這話便望着爹的靈位嘆氣,那模樣像受了老大委屈。
其實三兒還不知道的是兩個哥哥才是真正抱養的,三兒到如今都鬧不明白做哥哥的幹嗎會如此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