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別戀
文/馮倩影
《致橡樹》——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
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里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腳下的土地
屋裡的琴聲漸漸退去,早已冰冷的心靈也披上了溫暖的薄衣。
左辰風一邊彈奏着輕音樂鋼琴曲,一邊滿懷深情的在那間曾經屬於我和他的小屋裡靜靜地念着這首我最愛的情詩。句句那麼深情,字字那麼鏗鏘,那一刻,他幾乎給了我所有人間的溫馨與快樂。每一個字都充滿深深地懷念,每一個眼神都充滿深深地歉意,但他的表情也似乎讓我明白了歲月變遷以及這種變遷給我們所帶來的深深傷害和彼此心靈的眷戀。
時間的跨度讓我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唯有沒變的是他那雙充滿問候和喜悅的眼睛,但我沒了當年的那份天真與快樂,也不能再用當年那雙期盼幸福的眼神去看他。我知道,他的心裡一直系著我,只是我一下還不能接受事隔多年來他對我忠貞愛情的宣判。
我常常在想,人的命運就是在旦夕之間發生着迅速的變化,一個很小的契機就會使一切都不一樣了。假如當年我甘心做一個等待的人,假如我不是那麼急於表達和害怕失望,假如我相信我原本應該相信的那雙充滿期盼與渴望的眼睛以及那雙眼睛所傳達出的愛情,那麼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將是另一種狀態了。
然而生活的公平和殘酷都在於沒有歲月可回頭。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心裡一次又一次懇請身在異地,曾經溫存待我的人,懇求他原諒我當年的幼稚和今天的無奈。
那年我才二十歲,辰風已經三十了。
因為共同的愛好共同的語言,我和辰風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走在了一起。小河旁,我們相愛了。那一個熱烈的擁抱在當時我看來幾乎成了定格,鑄造了一個永恆,也讓我在寒冷的冬天感覺不到一絲的寒冷。
從來他的承諾都是那樣的鏗鏘,他說他希望他的愛情到我這裡就結束,以後的日子他只能擁有我,對我好一輩子,我也知道這是我們誰都不敢保證成功的愛情。
那時的我似乎太天真,總愛把我的一切都想象得那麼的完美,那麼的無暇,以至於到最後我沒有了那份本該擁有的勇氣與力量來承受我所有愛情的罪過。
夏天的傍晚,夕陽的餘暉總是眷戀着這片多情的土地,久久的不願離去,似乎在向人們訴說天下有情人心中難以哭訴的言語。
‘‘無言到君面前與君分杯水,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還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雙雙飛過萬世千生去……······’’
辰風的手再一次觸摸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只是這一次沒了上次的溫馨與快樂。我知道,這是他在對他失去愛情的痛恨控訴。
琴聲在這間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屋裡凝固。此刻,我的心卻因琴聲的凝固感到萬般的孤獨而加速地跳躍起來,我靜靜地看他,他也靜靜地看着我,就這樣,兩種眼神莫名地交織在一起,左用難捨的目光看着我,輕聲說道‘‘我要離開這個地方到北京去工作了,你······’’還沒等他說完,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終於滴落了下來。
“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直都知道。”左把他坐的椅子拉到我的面前,艱難地開始說他最後的話,“你這麼小,我沒有理由要求你和我一樣去設計婚姻,但是,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是在等你,非常耐心地等,等你長大一點,跟我說你願意。我知道你怕我會改變,也怕你因為我會錯過以後可能更好的選擇,所以你不肯接受。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在心裡想着對方過幾年的一個人的日子……”
左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他的面影在我的眼中也漸漸模糊。這一刻,我終於知道了這個人對我的影響原來如此之大。本來我是多麼希望他就像從前一樣在這裡踏踏實實地等我,等我順利的畢業,再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和他成為同事,甚至有一天成為他的妻子。但是,伴隨着他的離去,一切都不可能了,時間和空間上的阻隔終究把我們變成陌路人,我們會像共同讀過的書中的人物一樣“走着各自的路,相忘於江湖”……我什麼也聽不見,只是淚水婆娑地看定了這個可能一別即是永訣的人,平生第一次體會了什麼叫做絕望。
左把一隻紅色的玫瑰送到我的手中:“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始終都把你當成我認真愛的人。”
我久久的沉默着,手始終不敢接過左手裡的玫瑰,因為,我心裡很清楚,這一接,接的不是玫瑰,而是永恆,甚至一輩子,永遠回不了頭。我也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重要,沒有他,我的生活將永遠是冷色,世界將永遠是暗光。
儘管這樣,我的手依然靜止着。
我用了很長時間讓自己平靜,既然註定是就此別過,那麼又何必空留感傷?我覺得發生過的故事正在離我遠去,就像在一踏上異鄉的土地,家園就會變成遙遠的從前一樣。“辰風,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可能我會考不上大學,就那麼找一個工作上班了,然後沒時間學習,所有的知識都會忘掉,歌也不會再唱了,人就會變得很平庸俗氣,你到了北京,有好多好多的機會,然後你就會覺得我只不過是你老家的一個朋友,是你生活中的一部插曲,一個過客,你會後悔跟我說這些話……”
“你到底好不好,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他打斷我的話,雙手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管你以後做什麼,我只知道你是我要找的與我相伴一生的女孩,我會回來兌現我的諾言的。”
我沒有多說什麼,時間會讓人明白什麼是真的和應該去相信的。
時間匆匆地流逝了,到了我必須離開的時候。在我們相處的半年的時間裡,我第一次主動地拉住他的手:“我先走,我不想看你離開。”我迅速地走出小屋。這裡從此與我無關了,因為左的這一次離去,我知道意味着什麼,不是因為我們之間沒了感情,也不是我們之間的愛已過期,只是因為生活真的有太多太多的無奈與殘破。
走出樓門時,我又聽到了琴聲:無言到君面前與君分杯水,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還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雙雙飛過萬世千生去……
我背對着樓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熟悉的樂曲在高音區顫抖着。我很想知道左有沒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但我終於沒有回頭。
就這樣,左瀟洒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很是值得回憶的地方。在他離開的那段日子裡,我除了做好我的分內工作其他的時間就是深深地思念,雖然很苦很累,但我欣慰的是左並沒有變心,他的心裡依然有我,裝着我,愛着我。所以,我一直都認為我有必要和義務為左的愛好好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位陌生女人的電話‘‘我和他離婚了,我很愛他,但他的心始終給不了我,我知道,你很愛他,你在他的心裡佔有很重要的位置,他回來找你了,為了你們曾經的諾言,為了他,懇求你接受他吧!我祝福你們!’’
第二天,我懷着沉重的心情來到我曾經充滿幸福與快樂的小屋,不為別的,就為左對我忠貞愛情的背叛。我做夢都沒想到左會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別的女人結婚,更讓我想不通的是他怎麼可以一邊對我好,一邊卻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我接受不了他對我這麼多年感情的背叛。
剛到樓下,那首熟悉的曲子又在我耳邊盪起:‘‘無言到君面前與君分杯水,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還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雙雙飛過萬世千生去……’’
我望着這個曾經給過我要和我廝守一輩子諾言的人:“是的,我在心裡嚮往着美好,但是現實要求我必須更多更多地面對殘破……”
“比如你和我。”辰風機智地盯着我,“是嗎?”
一時間我無法回答,伴隨我這麼多年的自責又一次擁塞在心頭。那麼多個假如,我無論如何和說不清楚。
還是左打破了沉默:“家鄉這麼熱啊!”我沒有應答,他微笑着遞給我一包紙巾,一語雙關地說:“北京現在在下雨呢。”
我的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滾落下來了,怎麼也止不住。
左是什麼時候離開故里返回北京的,我不得而知,我在我們最鍾情的秋季收到了他發自北京的郵件:
“你好嗎?我真的沒有想到還能見到你,當時有一種感激充滿了我的心,看來上天還是寬厚的。有些理想是永遠沒有機會是現的,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從此就不可以有夢。”
“我不想讓你活在自責和後悔中,你沒有必要為了自己的青春而對另一個人說抱歉,我不是你想一起生活的那個理想的人,我接受這樣的事實,儘管我非常希望通過我的努力和你的等待能夠使我有條件變成那個人,但是,現在我不想這樣想了,其實我剛剛躺在異鄉的醫院裡時就已經不這麼想了。”
……
“認識你的時候我21歲,我相信樂觀可以戰勝困難。今年我30歲,我明白了不管悲觀還是樂觀,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和你所遇到的一切面對面……。”
我在燈下讀他發來的信,彷彿他的長眼睛就在含笑注視着我。我很想知道,此時此刻,你在彈奏《梁祝》嗎?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