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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一生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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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生的慾望和本能足以讓人瞬間爆發出一種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中蘊含著對生命的渴望,但同時也飽含着違背良心的煎熬和泯滅人性的譴責。人,出來混遲早要還的。——題記

  周曲鑽進了那輛伴隨他半生的尼桑,發動了車子再次出發了。原本灰色的尼桑在跟隨周曲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之後已經變得有些滄桑,猶如一個健壯的小夥子在經年累月之後落得個半身不遂一樣,尼桑變滄桑,老胳膊老腿已經邁不開了。這不,剛開了不到兩公里尼桑便熄火了,老周一邊心裡咒罵著,一邊極不情願地打開了車門,這已經是他一個月里連續第三次遇見類似的情況了。好在老周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接二連三的遭遇嚴重打擊着老周的心理防線,這不僅耽誤了他原定的旅遊計劃,還嚴重影響了老周的遊覽心情。

  “唉,照這麼個走法,我遊歷全國的願望何時才能實現呀!”老周無奈地搖着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沮喪過後,老周走到尼桑的機蓋前打開了它,一揭開就見一股股的熱氣騰騰地往上冒。這種故障老周已經見怪不怪了,排除它已經不再是難事了,真正難的是排完故障後走不了多遠又會出現相同的故障。這可真讓老周鬱悶的,他沿途已經諮詢過汽修廠的工人師傅了,工人師傅告訴他是發動機裂開了一個口子,導致離發動機最近的線路老是容易被發動機散發出來的熱量熔斷。發動機裂開的那個口子沒法再修復了,要想徹底根治就只有換個新的發動機了。老周一聽要換髮動機,那得要多少錢啊,遊歷全國的計劃還沒有實現,錢是能省則省,於是老周選了一個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老周的心理防線也終於快崩潰了。

  老周咬了咬牙,“媽的,這次非把你換了不可,大不了改變路線少去幾個城市!”老周對着發動機一通發泄,狠狠地關上了揭起的車蓋,尼桑發出了一聲哐當的慘叫,似乎是在嘲笑老周的畏縮又好像是在抗議老周的蠻徑。

  尼桑再次上路了,老周的心情又一下子開朗起來,或許是剛才痛下決心之後的暢快寫意吧!車窗外的風景真的很美,綠水青山向老周迎面撲來,風馳電掣般呼嘯而過的不是那路邊成排的樹木,而是他先前的煩惱。此時的老周一邊開着車一邊哼着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老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旅行,帶上他那寶貝相機出發了就不問路在何方,一路上的煩惱與勞累會隨着旅遊的深入拋之於九霄雲外。旅遊,老周的最愛;暢遊全國,老周畢生的夢想。這個嗜好直接樹立了老周在眾多女人心目中不務正業的高大形象,產生的最直接的效應就是老周至今單身,不過這正好成全了老周,無牽無掛才能無憂無慮。不惑之年的老周盡情的享受着一步步實現夢想的快感!

  尼桑行駛了一段路程,老周終於見到了這一站的第一個路人。關閉了發動機,老周打開車門,熱情洋溢地朝路人迎了上去。只見路人是一個和老周年紀相仿的漢子,很普通的一個庄稼人,在全中國隨手一抓就可抓出成千上萬出來,給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額頭上深深折起的皺紋了,庄稼人的勤勞與樸實在這個漢子身上得到了最美的詮釋。

  “老鄉吶,這是趕着上哪去啊?”老周主動地打起了招呼。

  “去地里哩,地里的莊稼正等着我去填飽肚子哩!”莊稼漢子同樣熱情的回應着,說話的同時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莊稼也會餓肚子?”老周一臉疑惑。

  “咋不會哩,你不給它飯吃它咋會長大哩!”說完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常年被煙草熏得枯黃的牙齒。莊稼漢子憨厚的實在是可愛,老周聽的是一陣樂。談笑間老周注意到了漢子背後的一個編製袋子上面的“xx複合肥”字樣,恍然大悟。

  “來一支?”老周摸出了煙遞了一支過去,漢子也不客氣伸手接了。老周又湊上去給點着了火,然後拿出一支給自己點上了,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從鼻子里噴出一道煙霧來。

  “老鄉吶,跟你打聽個事,這附近可有汽修廠?”老周說話的同時用眼睛瞅了瞅了停在路邊的尼桑。

  “有吶,就在前面不遠就有個小鎮,那裡就有修小轎車的!”莊稼漢子用手指了指前面。

  老周跟莊稼漢子閑聊了幾句后,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前面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吹拉彈唱之聲,貌似是嗩吶和着一種鼓音又夾雜着一些人聲發出來的,甚是歡鬧。

  “老鄉,前面在幹什麼這麼熱鬧呢?”老周興緻勃勃地問。

  “哦,這呀,這是我們夏鄉的人在祭山神。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舉行盛大的儀式來祭奠山神,村裡的長老們都要親自誠心誠意的祭一個星期,來年山神就會保佑我們有個大豐收哩!”漢子吐了個煙圈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

  老周一聽是在祭山神,立馬來了興緻,這對於喜歡旅行的他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吸引。老周摸了摸胸前的相機,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了。

  和莊稼漢告了別,老周便先去了前面鎮上的修理廠,一咬牙狠下心來乾脆讓師傅把發動機給換了又順便把其他地方的毛病一併給瞧了,這一下子可讓他放了不少的血,於是老周盤算着要改變原定的旅遊路線了。尼桑恢復了往日的風采,載着老周按照剛剛制定的路線再次進發了。

  老周把剛剛那個莊稼漢子提到的夏鄉作為改變路線的第一站,真正吸引他的還是那若隱若現神秘莫測的祭山神。在這個古老文明幾乎被現代文明趕盡殺絕的當代,原生態的文明就像是從未被世俗污染的清純處女一樣彌足珍貴,瀕臨絕跡的危險時時衝擊着這些風雨飄搖的古老文明。古老文明在苟延殘喘的同時也深深地刺激着一些外族人員窺伺心理。老周也未能倖免,一種想一窺究竟的作祟心理驅使着他正朝着那個地方一步步靠近。天葬之所以神聖,除了有它本身聖潔的光環籠罩之外還有就是它從來沒有被外人真正的了解過。人們只是憑着一些文字記載和他人講述來感受一番,卻從來沒有人能夠將整個天葬的過程給紀錄下來,哪怕是拍到一張天葬的照片。祭奠山神雖然不像是天葬那麼顯得“不可見人”,但是同樣也有着不能被隨便拍攝的習俗,因為祭奠的人認為拍照那是冒犯了山神,是對山神的不敬,會引起山神憤怒的。

  古老樂器發出的聲音悠悠地飄向了遠方,每一個音符都在強烈的撞擊着老周的心房,老周像是被施了魔咒似的闖入了那片文明的禁區。樂器的吹拉彈唱夾雜着一干眾人的齊聲吆喝掩蓋住了尼桑低沉的“隆隆”聲,尼桑悄無聲息地駛到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老周熄了火,揣着一顆跳動不已的心臟下了車,立馬被眼前的一幕幕驚呆了。

  只見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清一色的黑色衣服,要是在高空上往下看的話就像是一群螞蟻正在忙着搬運什麼食物。近距離感受着古老的文明,老周的眼睛有點用不過來了。這是在一個狹長的山谷里,兩座山峰的交匯之處便形成下了這樣一個極其狹長的峽谷,峽谷的下游是一條河,河水滔滔,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咆哮,每一次咆哮都會引得眾人一陣頂禮膜拜,大概他們這樣做可以使山神息怒吧,老周這樣以為。峽谷綿延數里,順着往前看去,只見一排排房屋映入眼帘,清晰可見,挨家挨戶的煙囪里冒出了縷縷青煙,青煙順着天空筆直地升了上去,沒有半點微風改變它的軌跡。

  靜,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

  老周繼續沉浸在神奇的夢幻世界里。他看的很是仔細,那祭祀的禮台足有三層高台,每層設三十三級台階,共九十九級,大概是取九九歸一之說以明對山神的崇敬之情吧。台上遍插白色飄帶,每層有兩個壯漢持刀圍台而立,器宇軒昂,威武不凡。禮台的最高層放置着一個大方香爐,爐中已有香煙升起。再往上看去,老周差點沒被嚇死,只見一雙斗大的眼睛正凶神惡煞地瞪着自己,嚇得他渾身一震差點沒有癱到地上。只看那牛頭被兩根交叉的木樁支撐着半吊在禮台的正上空,一對牛角威風凌凌,整個牛面顯得威風八面,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殺氣十足,峽谷的任何位置跟它對上都會讓人覺得不寒而慄。禮台朝西北方向擺有一張大型案桌,桌上擺滿了祭祀用的各類食物,正前方還端正的立着一口大缸,裡面灌滿了澄清的液體,想必是酒了。隨着領頭的祭者口中念着別人聽不懂的咒語,顫抖着身軀,雙手忽然望天上撐去,樂器也很是配合的演繹着適合他的音樂,眾人一下子全部高漲起來,情緒瞬間便被點着了,咆哮的河水好像一下子被震懾住了,立馬戛然而止恢復了安靜。

  貌似老周只在電影裡面見過如此的場面,現在身臨其境倒變得有些獃滯起來,激動的緩了好一會兒。老周本能的抬起了掛在胸前的相機,只聽“咔嚓”一聲,一道閃光劃過。當老周準備再次按下快門的時候,他驚住了,從攝像機鏡頭裡他發現了一些不尋常來。此刻所有人都好像被點了穴似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樂器聲也停止了,只有那河水不時的咆哮兩聲,顯得如此安靜。千萬隻眼睛齊刷刷地射向老周,老周感覺自己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眾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惱怒,這些兇狠的眼神一致的盯在了老周胸前的相機上。老周立在那兒,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了,只是一臉歉意的望着眾人。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領頭的祭者從台上走下來直直的等着老周,眼神里滿是敵意,老周剛想開口,領頭便將他的話擋了回去,“你知不知道,剛才你那麼做會惹怒我們的山神的,那會害了我們全村的人!”話音剛落,人群之中立馬騷動起來。

  還不等老周開口解釋,人群中就有人高喊:“他惹怒了山神,抓住他,拿他祭山神!”聲音剛落,立馬引得眾人哄嚷,“抓住他,祭山神!”原本安靜的峽谷頃刻沸騰了。這可嚇壞了老周,活了大半輩子了還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這回總算開眼了,可是這並不是什麼好事,老周只感覺全身酥軟,兩腿顫個不停,就差跪了下去。

  突然間,人群之中又有人喊出:“不好啦,山神真的發怒了!”喊聲剛落,只見河水瞬間猛漲,咆哮着,嘶吼着,張牙舞爪,猶如出籠的猛獸朝峽谷奔來。老周見眾人剛才還一副閻王臉,這會兒全都瞪着大眼,驚恐萬分,一下子轉過頭去。只聽一聲巨響,遠處的山峰瞬間便整體坍塌下來,向著山底滑移下來,速度很是迅猛。憑着經驗,老周膽敢肯定這是發生泥石流了。泥石流正朝着這個方向飛奔而來,速度之快令人無法想象,老周急了,扯開了嗓子,“快跑啊,泥石流來了,快跑,快,快,快!”

  老周聲嘶力竭的呼喊着,可是人群卻呆若木雞。

  “抓住他來祭山神,山神自然就會息怒的!”不知道是誰在這個時候還吼出這麼一句來。眾人一聽立馬朝老周蜂擁而去。

  老周心裏面那個急啊,真想好好地扇那個喊話的傢伙一個耳光。眼看着泥石流就快衝下來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老周心一橫,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尼桑,快速的拉上了尼桑的門發動了車子,此時的他除了恐懼還有一絲的慶幸,慶幸自己剛剛換了個新的發動機,也許這就是活命的唯一希望了。剛想開動,一抬頭見車前堵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老周卯足了勁按喇叭,可是卻不見一個人讓,不僅不讓還更加放肆的朝車門靠攏過來,更有人在地上撿了石頭高高舉在空中。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真的來不及了。老周的心裏面掙扎着,生平第一次體味到了進退兩難的滋味。進與退,生與死,良心與譴責,全在老周的一念之間。

  求生的慾望和本能足以讓人瞬間爆發出一種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中蘊含著對生命的渴望,但同時也飽含着違背良心的煎熬和泯滅人性的譴責。

  老周緊緊地閉起了雙眼,含淚踩下了油門,車子像箭一樣向前飛去。耳邊響起了一陣陣慘絕人寰的叫聲,每一聲慘叫都深深的刺痛着老周的心臟,尼桑的車蓋吱吱作響,撞擊聲此起彼伏,擋風玻璃上像是有傾盆的大雨襲擊似地,一股股刺鼻的腥味迎面撲來,老周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心卻在淌血……

  泥石流的速度實在是快的驚人,老周已經將油門踩到了底,可還是沒能逃脫噩運的侵襲。尼桑在萬石翻滾中左右搖擺的飛奔着,終於被飛泄而下的泥石吸了進去,陷入泥潭之中的尼桑再也無法動彈了。不幸之中的萬幸是,老周憑着經驗向著橫方向開車,避免了順流而下的泥石流的強烈衝擊,橫方向的衝擊不及順流方向的那般猛烈,尼桑雖然陷了進去,但是卻並沒有被完全的掩埋。車身里已經滿是泥漿了,源源不斷的泥漿還在蜂擁而入,老周腰身以下已經完全陷入泥漿之中動彈不得了。

  半個小時過後,泥石流慢慢的停歇了,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平靜。老周被困在車裡一動不能動,他剛想試着拔出些許身子,尼桑就又下陷了一些。老周不敢再動了,只好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此刻的老周清醒地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救援了。

  等待總是漫長的,漫長的等待過後結果卻是多樣化的。老周等待的結果是換來生命的延續,可是夏鄉全村人等待的結果又會是什麼呢?尼桑里的老周老淚縱橫,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但是老天好像在懲罰他似地,連讓他痛快哭上一回的權利也給沒收了。現在的老周只能默默地流淚,他覺得自己連畜牲都不如,奪眶而出的淚水只能吞到嘴裡,老周感覺自己的淚水是苦的,但這點苦遠不如心裡滴着的血更令老周痛苦了。

  整整過去了24個小時,救援人員才將老周從尼桑里救了出來。老周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救援人員再不及時趕到的話,估計老周就沒救了。老周被抬出來的時候,整個眼睛都腫了,臉頰上結了一層厚厚的淚痂,上面還殘存着明顯的哭痕。

  老周在病床上一躺又是三天,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後他終於醒過來了。睜開雙眼的一剎那,老周感覺自己好像是從十八層地獄一下子回到了天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感涌遍全身的每一處器官,暖烘烘的。護士見到老周睜開了眼睛,甜美的一笑,老周感覺像是見到了天使。

  “太好了,您終於醒了!知道嗎,您都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護士的一席話將老周從天堂帶回了現實。

  老周回了她一個和藹而又充滿感激的微笑。

  “您剛剛醒過來,身子還十分虛弱,要多多休息,我去叫醫生,您休息吧!”說完就準備去了。

  當她剛想邁出步子的時候,突然發現老周的眼角濕潤了,再一細看,竟有淚珠滾落下來,忙安慰道:“您別傷心了,我知道您失去了親人一定十分難過,這次的泥石流災害已經把夏鄉的全村人都給帶走了,您算是幸運的一個,您既然活着那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因為您是夏鄉唯一的希望了!有全國人民的支持和幫助,我相信夏鄉一定會很快重建起來的!”

  老周徹底的懵了,“什麼,全村人都死了!”幾乎是喊出來的,老周的喉嚨好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似的,聲音沙啞的無比柔弱。

  “您千萬別激動,您剛剛醒過來不能大聲說話,否則傷口會裂開的!”護士趕忙上前勸阻老周。

  老周再也止不住了,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滾落下來,瞬間便打濕了枕頭的一大片。他的內心在掙扎着,猶如陷入泥潭一般,越想往上就陷得越深。踩下油門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那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凄慘連連的畫面像是一顆子彈射穿了老周的心臟。老周終於承受不住了,頭猛烈地撞擊着病床的護欄,一下,兩下,很快雪白的床單上就留下了鮮紅的印記。

  小護士怕了,趕緊上前用手護住了老周,同時拉響了床頭的緊急呼救鈴聲。醫生趕到之後給老周打了一針,這才使他安靜下來。

  又過去了一個星期,老周終於恢復的七七八八了。

  “同志,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雖然你失去了親人,但是還有黨和人民在無時無刻的關懷着你,我們團結起來,共度難關,爭取早日重建家園!”縣長親自到醫院來看望老周,語重心長的說道。

  老周哽咽了,想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是緊緊地握住縣長的手不停地搖着頭,所有人都認為老周還活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之中。縣長一行人又說了些關懷的話便離開了,離開的時候特別叮囑醫院要好好照顧老周。

  老周正默默地思考着什麼,一位文質彬彬的戴眼鏡的男子來到病床前,伸手遞過去一張照片,“您好,我是《江楚日報》的記者,這張照片是從您的相機裡面洗出來的。我看了很久還是看不出來是從什麼角度拍攝的,還有上面那些飛起來的黑色是什麼東西。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當時的情況一定相當混亂,您拿相機的手一定是抖個不停,所以拍出來的效果才會是這樣。哦,這是您的相機,我已經幫您把泥水清洗乾淨了!您昏迷時我一直替您保管着!”說著又遞過來一個相機。

  老周接過了照片和相機,看着手中的照片,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他最清楚這張照片上面記錄的是什麼。“我他媽就是個畜生!”老周突然發瘋似地用拳頭砸向了自己的腦袋。

  一旁的記者被老周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先生,您沒事吧!您等着,我去叫醫生!”說完就準備往外面跑。

  “回來!”老周這一聲帶有呵斥的味道,見記者停了下來,忙又放緩了聲音,“我沒事,不用麻煩醫生了!”

  “真的沒事嗎?”記者半信半疑。

  “真的沒事。”老周望着記者的眼睛給了他一個極為肯定的眼神,記者這才沒有堅持去叫醫生了。沉默了片刻,老周突然問道:“你身上有煙嗎?”

  記者一聽心裡咯噔了一下,但是還是回答道:“有啊,怎麼了?”

  “給我一支!”老周帶着乞求。

  “可是這裡是病房,而且您還是病人。不行,絕對不行,我必須對您的健康負責!”記者一口拒絕了老周。

  “讓你給就給,哪來那麼多的廢話!我早就是個該死的人了,壓根我就不該活下來!”老周的語氣突然變得煩躁起來,記者被他弄的當場呆立在那兒。

  “聽見沒有,給我煙!就一支,行嗎?”老周的語氣命令之中帶着乞求。

  記者被老周這一句弄的不知所措,手下意識地伸進了口袋。掏出煙,取出一支遞了過去,又點着了火,然後就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這個言行舉止無比奇怪的病人,這是他從事記者工作以來從沒有遇到過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身上一定有着一段非比尋常的故事。

  老周猛吸了一口,嗆得他一頓咳嗽。一旁的記者趕緊上前拍了幾下老周的後背。

  “這張照片是從車裡面拍的!”老周緩和了一下情緒,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來,“當時我沒有關相機,應該是在開車的時候無意間闖到了快門拍下了這張照片。”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記者觀察着老周的情緒,小心翼翼的問道。

  “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老周不知怎的竟然冒出這麼一句來,但見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卻是十分凝重。

  記者被老周的這句‘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弄的怔住了,眼前的這個男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令他背負了如此沉重的心理負擔,他為什麼會說自己早就該死了,又為什麼會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的’,他到底做了什麼又要還什麼啊。一連串的疑問堵在了記者的心裡,他的好奇心越來越濃了,職業的利益驅使着他一定要挖掘出這段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您應該不是夏鄉人吧!”記者沒有立馬問那些內心極為想知道的事情而是首先給出了他的判斷,雖然之前許多媒體報道稱老周是夏鄉唯一的倖存者。

  老周愣住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您忘記了我剛才遞給您的相機了嗎?”說話的同時用手指了指老周懷裡的相機,“我看過您相機裡面的照片,幾乎全是風景照片,其中有很多還是全國各地風景名勝的照片,所以我敢肯定您只是一個路過夏鄉的遊客!我說的對嗎?”

  “不錯,我的確不是夏鄉人!你說的很對。”老周肯定了記者的說法,“媒體來採訪時大都問我當時的感受,從沒有人問過我是哪裡人。”

  “除了這張看不太清楚的照片之外,您的相機里還有一張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從這張照片上看,您當時應該在夏鄉的山神祭祀儀式上吧!”記者從包里又取出一張照片來遞了過去。

  老周聽着記者一步一步的將自己引入了那個可怕的夢魘里,心裡一陣發麻,雖然他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但是此時的他仍然哆嗦個不停。接過照片的那一剎那,老周差點跌到了地上。

  “周先生,您沒事吧?”記者眼疾手快,趕緊上前扶住了老周。

  老周又猛吸了一口煙,恰巧這時候護士進來了。一把奪過老周手中的煙掐滅了,兩眼直碌碌地瞪着身旁站立的記者,瞪得那個記者都無地自容了,像極了一個偷吃了糖的孩子。

  “你想害死他嗎?”護士開口就是一句帶刺的話。

  “我……我……”記者一連說了幾個“我”字,就是“我”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老周此時的臉色極為慘白,護士一見,立即要把旁邊的記者給轟出去,“你給我出去,病人現在急需要休息!”

  記者一臉苦笑地任憑着護士推自己的肘子,腳步慢慢的移動了,看來他是打算投降了。

  當記者就快被推出病房的時候,老周突然喊了聲:“護士小姐,剛才呀,都是我的錯,是我硬逼着這個小夥子給我煙的。這事全賴我,不關這小夥子的事情。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護士在聽見老周的這席話之後鬆開了手,“哼,他給你煙就是他的錯,這在我們醫院是絕對不允許的,況且您還是縣長親自吩咐過要悉心照顧的!他這麼做完全是想讓我們在縣長面前出洋相啊!”

  老周感覺此時的這個護士完全不像當初他剛醒來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天使了,倒有點像個管家婆了,於是只好對着她又賠了個笑臉。

  護士轉過身來對着記者說了句:“看你長得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心地這麼歹毒啊,真的是居心叵測啊!哼,我勸你呀,想都別想!”說話的同時還做了個手勢配合著她剛才的那句‘想都別想’。

  記者一聽真的是汗顏吶,這都哪跟哪啊,虧得她想的出來,一根煙都能把縣長給扯上,這些他只敢在心裡想卻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馬上賠笑道:“我知道錯了,您教育的很對,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幸虧有您的提醒,要不我還真的要闖出什麼大禍來,謝謝您啊!”自己挨了罵不僅要賠禮道歉還得向別人說聲謝謝,記者使盡了渾身解數總算平息了眼前這個護士的憤怒。

  護士見二人認錯態度良好,這才作罷。臨走時又叮嚀了幾句方才徹底離開了病房。老周跟記者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

  “周先生,其實剛才您完全可以讓她把我攆走的,這樣的話您就不必回答我下面的問題了。”記者率先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啊,這樣的話,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張照片上面記錄的到底是什麼了。”老周低着頭,靜靜地盯着蓋在身上的白色被子,“但是,我的良心會因此而一輩子感到不安的。”老周再次將視線轉移到了第一張照片之上,望着照片上飛舞的黑色物陷入了沉思。

  “周先生,夏鄉的山神祭祀是從不允許外人窺伺的,更別說是拍照了,但從第二張照片來看,您當時明顯在祭祀現場。”記者的這個分析打亂了老周的沉思。

  “我當初為什麼要換個新的發動機?為什麼要改變旅遊路線?為什麼要去夏鄉的祭祀現場?為什麼要拍這張照片?”老周一連說了幾個為什麼,聽的記者是一臉糊塗。

  老周沒有理會記者的反應,繼續自言自語,“如果當時我沒有去現場,沒有打擾他們,沒有拍這張照片,那麼山神就不會發怒了,後面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吧!我是個罪該萬死的人,是我害了他們,害了整個夏鄉的人吶!”老周強烈的自責着,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腦袋。

  “周先生,您冷靜點,這不能全怪您,即使您沒有去現場,沒有惹怒山神,泥石流還是照樣會發生的,這是自然災害,與您無關,您不要太過於自責了!”記者一邊阻止着老周,一邊積極地開導着老周。

  “可是你知道照片上面飛舞的黑色物體都是些什麼嗎?”老周哽咽了,這就像是一顆埋在心底的地雷一樣此刻終於要爆炸了,“那是人的屍體,是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屍體啊!”說完這些,老周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往下落,很快就淹沒了整張臉。

  記者聽到這裡徹底的震住了,腳不自覺地往後退後了幾步,“什麼?人的屍體!”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恐的程度絕對不亞於親自見到了鬼一樣。他怕了,真的有點怕了,照片上面的黑色物竟然是人的屍體,那漫天飛舞的黑色物該是多少人的屍體啊!

  “劊子手,劊子手,你這樣做跟劊子手有什麼區別!”記者一張臉因為生氣和憤怒都變了形,兩隻眼睛隔着鏡片直直的瞪着着老周。

  “罵得好,我就是個劊子手!我簡直連畜牲都不如,我冷血,我毫無人性,我是個徹徹底底的罪人!我早就該死了,根本沒有資格活着!”老周的情緒崩潰了。

  這一下連記者也楞了,望着哭的像個淚人的老周,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一個漢子能哭成這樣,你還能指責他什麼呢?

  沉默,徹徹底底的沉默。此時的氣氛除了能用沉默點綴之外,恐怕任何形容詞都是無以形容的。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自己的心跳。

  “其實,每個人都有選擇生存的權力,生命是寶貴的,我們不能無視它的存在!”良久,記者終於率先打破了沉默,“就在剛才我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當時我處在那樣的情況之下,我想我也會跟你做出同樣的選擇的!”

  說到這裡,老周抬起頭看了看記者,眼裡充滿了感激,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舒服感。

  記者繼續着,“活着,不是有沒有資格的問題,而是應該怎樣活的問題。在那種情況下,即使你不那樣做,他們仍然會失去活着的權利,你用一種殘忍的方式贏得了生存的權利,雖然會遭到良心的譴責,但是無可厚非!”

  “這會是我一生的債!一輩子的良心債!”老周眼神之中充滿了堅定與堅強。

  “可是這會很累的啊!你不打算過屬於你的生活了嗎?我決定了,做一回好人,這件事情就當我從沒有聽說過,你還是你,你有追求屬於你生活的權利!”記者好心的勸道,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任何的憤怒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決定了,我必須用我的後半生來還債!否則我會一輩子都生活在不安當中!”老周堅持着自己內心的想法。

  記者看勸導無效,只好跟老周道了別,帶着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離開了病房,離開了醫院。

  這位記者事後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報道出來,他一直在給老周留着機會。

  後來,在一次採訪中記者有幸又遇見了老周。此時的老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而且還是一所學校的校長,不過老周的這所學校有點特別,專門招收那些在自然災害中失去親人的孩子們,從食宿到教育都是全免的,學校的名字叫夏鄉小學。

  多年後,當這位記者回憶起那段往事的時候,他總算明白了當初老周的那句“人,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是何等有分量了。

  後記:周曲這個名字是甘肅舟曲的諧音,當舟曲遭受特大泥石流災害的時候,我就想着一定要做些什麼了!向在“八月七日舟曲特大泥石流”之中遇難的同胞致以最深痛的哀思!衷心的祝願舟曲能夠早日實現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