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站在高高的山脊上,冬風挾着寒氣嗚嗚地吹着。父母蒼老的身影已經變得很遙遠,很模糊,看不清了。
山妹要出去打工了。昨天,她和秋霜聯繫好了。秋霜在廣東打工,和山妹的關係最好。本來,山妹三年前就想出去了,但父母死活不讓,還說如果山妹出去,他們就死。看着淚眼婆娑的父母,山妹就死了心。
現在,山妹不得不出去了。說起來,應該是五天前的那場大火成全了她。
那天晚上,山妹家的火塘里堆了一撂濕柴,裡邊的牆壁上掛着過年肉,農村熏臘肉都這樣,沒有什麼不妥。可到半夜,濕柴被慢慢烤乾了水分,變成了明火,火苗舔着了臘肉,又躥上去點燃了上面烘着的柴塊。山妹連忙爬起來,扶着父母連滾帶爬繞到院壩里,火苗就已經上房了。那火終究還是把她家燒成了四面黑漆漆的土牆。
父母坐在地上,呼天搶地。
沒就沒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山妹安慰着父母,顯得有些不痛不癢。村裡就剩山妹家住土牆房了,山妹也早想把土牆推了,修磚瓦房,奈何父母年老了,掙不了錢,她一個人忙裡忙外,最多也只能糊住三張嘴巴。現在,房燒了,可修房要錢,於是,打工的念頭,自然而然地充滿了山妹的整個腦子。
山妹把父母暫時安頓在了大伯家。大伯的兩個兒子都在外面打工,他家的房子是去年修的,三間一字排開,敞敞亮亮的,很氣派。安頓好父母,山妹就提出了打工的事。父母一聽,紅腫的眼睛里,無聲的淚就淌了下來。父母再捨不得山妹,也只有忍痛割愛了。
“爸、媽,你們等着吧,等我掙兩年錢,就回來修房。”臨走時,山妹說。
“外面小心些,經常打電話回來。”爸爸低沉着嗓子說。
“記住劉主任家的電話號碼,別忘了。”全村就劉主任家裝了電話,那是外界和村裡聯繫的唯一方法。
“我都能背了。”山妹說。
山妹走了,山妹看了最後一眼父母,儘管看不清。
過年,山妹沒回來。春耕,山妹沒回來。秋收,山妹還是沒回來。回來的,只有山妹的電話,十天半月一次。回來的,只有山妹的匯款,有時一兩百,有時三五百。
又一個冬天來了,山妹走了整整一年了。
這年冬天,山風比哪年都乾燥、都硬朗。村裡人很少出門,成天就窩在屋裡,燒一堆柴火。
突然有一天,人們全出來了,全涌到了山妹大伯家的院子里。院子里,站着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年輕人找到山妹父母,伯父、伯母叫得膩甜。“伯父,山妹工作忙,走不開,她挺擔心你們,我是受她的委託來幫你們修房的。”年輕人說。“那,她前幾天打電話回來,怎麼沒提這事兒呢?”山妹的媽媽有些不解。
年輕人笑了笑,又說:“可能是一時忘了吧?不過,你們放心,不是受山妹的委託,沒人這麼傻的。”“是啊,修吧,修吧,肯定是山妹讓他來的。如果不是山妹叫他來,哪個會又貼錢,又跑路,來給一個不認識的人修房嘛。”村裡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甚至有人說,這年輕人不錯,可能是山妹的男朋友吧!修就修,年前就可以住進去了。劉主任看山妹父母猶豫着,不表態,他就幫着把這事兒定了下來。
第二天,在年輕人和劉主任的張羅下,轟轟烈烈地動工了。年輕人出手大方,工錢給得高,有了錢掙,人們幹得熱火朝天。村裡人修房,有的一年半載都完不了工,山妹家的房,不到半個月,二樓就上頂了。
一天傍晚,山妹又來了電話。
她爸在電話里講了修房的事。山妹沉默了一會兒,說:“爸,讓他暫時停工,我馬上回來,回來再說。”找到年輕人,山妹爸轉達了山妹的話,年輕人說:“馬上就完工了,停什麼工呢?山妹工作忙,不會回來的,你們就放心好啦!”山妹爸虎着臉,轉身朝房上的人吼:“停工啦,停工啦,山妹回來再說。人們都詫異地看着他。”“大家別停,工錢我加倍,四十塊一天我加到八十!”年輕人也吼。人們又慢慢拿起了手裡放下的活兒。
三天後,山妹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回來的山妹把年輕人大罵了一通。然後山妹拿出工錢,讓人把房拆了。
“住着這房,就像住進了鐵籠子,和動物園的動物差不多了。”山妹說,“這房,總有一天,我會自己修的。”人們搖着頭,鬧不明白年輕人和山妹葫蘆里賣的啥葯。他們當然不明白。山妹到廣東進了一家玩具廠,老闆看上了山妹,可山妹只想乾乾淨淨掙錢,一口回絕了他。不知老闆從哪兒知道了山妹家的情況,就派年輕人搞出了修房這件事。
“我閨女說得有理,有骨氣。”山妹爸說。“這一下,我們放心了,你出去吧,在你大伯家,我們過得很好。”山妹媽跟着說。
山妹很漂亮。山妹的漂亮遠近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