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峰的外祖父曾經是民國國民政府副主席馮玉祥將軍的貼身軍醫,中原大戰的時候,馮玉祥將軍率部在河南信陽光山與蔣介石所轄27軍作戰的時候,因為水土不服,喉嚨發炎了,不僅茶水吞咽困難,而且高燒不止,手下的衛兵心急如火,在光山地區遍尋名醫,那時候李曉峰的外祖父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距離馮玉祥駐紮的地方几里地,他自告奮勇來到軍部,用自己熬制的中草藥治好了馮玉祥將軍的候疾,從此以後就留在了馮玉祥將軍身邊坐了貼身軍醫,國民黨敗退台灣,外祖父借口孩子小,沒有去台灣,解放后被光山縣醫院聘請為鼻咽喉科主治大夫,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被造反派污為國民黨特務,因不堪其辱,從醫院六樓跳下而亡,那時候李曉峰的母親也就是15歲的樣子,母親在她父親跳樓死去的第二天也懸樑自盡了,李曉峰的母親就跟着自己的伯父生活。母親的伯父是公社的一個基層幹部,那年代普通人養活自己都困難,伯父自己已經有五個孩子,再添一張嘴,家裡明顯的吃不消,儘管母親總是吃伯父一家人吃剩下的殘羹剩飯,伯母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母親18歲那年,由伯父做主,嫁給了在公社理髮店理髮的父親,那時候父親已經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因為一臉麻子,再加上腿有點殘疾,更重要的是從小失去了父母,不過是因為會刮鬍子,而且是有一次老縣長偶爾讓他颳了一次鬍子,說舒服,老李的手藝不錯,而且每次來都讓他刮鬍子,公社才讓他到公社理髮店做了理髮員。
據見過李曉峰外祖父的人說,他外祖父高高大大,眉清目秀,長得非常英俊,他的外祖母是一家沒落地主的千金小姐,長得也是千嬌百媚,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母親沒有遺傳父母一點優秀的基因,長的那麼丑,據說他的外祖父兩口子為他母親沒有少猜疑生氣,因為按照中國人的潛意識習慣,女像父,男像母,問題是他母親誰也不像,當然在那個每天為生存而活着的人們來說,這些事情人們在大部分時間是無暇顧及的。
母親一千個不願意嫁給這個滿臉猥瑣的老男人,儘管自己長得丑,可是自己才18歲,但是沒有父母親的母親是拗不過命運的安排的,再說了自己也受夠了伯父一家人的白眼和寄人籬下的凄苦,據說母親結婚的時候是非常隆重的,因為老縣長親自來了,還送來了一塊匾,這樣公社大隊的大小幹部都來了,這在父親貧寒的一生中是最值得炫耀的事情,因而那塊用遒勁的隸書寫的:李大毛同志結婚大喜的玻璃匾,被父親恭恭敬敬 蒙上紅綢子掛在堂屋的正中間。
母親嫁過來的時候,除了一個小包袱裡面是自己的衣服外,就是那件小船一樣的葯攆和一本藏在自己貼身衣服里一本發黃的,父親自己寫下來的中草藥藥方,那件小船一樣的葯攆,據說是父親的父親傳下來的,距今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母親的童年的記憶和李曉峰一樣是在昏昏迷迷的葯攆叮噹的聲音和那股刺鼻的藥材味里度過的。那是一種被苦苦的藥材浸泡過的漫長而無邊無際的時間的記憶。
父親其實沒有給李曉峰童年的記憶留下多少溫馨,在他的記憶就是父親醉酒後那深深淺淺的隕石坑一樣的麻子和紅紅的鼻尖上釋放出來的,讓人嘔吐的酒味,再有就是母親抱住他去公社理髮店 ,那個牆上掛着銹跡斑斑,缺了一個角的大鏡子,那個鏡子照出來的人影都是模糊不清的,還有就是父親在黑乎乎的磨刀步上蹭蹭的磨刀的聲音,和鋒利的剃頭刀刮鬍子那種刺啦刺啦的割麥子一樣的聲音。
父親酗酒如命,一個月六塊錢的工資,一半被父親換成了酒錢,有一年下大雨,已經是半夜時分了,父親還沒有回家,母親抱着他去找父親,在公社食堂那個黑乎乎的的門口,父親踉踉蹌蹌的和幾個人相擁着走出來,一不小心,掉進了食堂門口的下水道里,母親和那幾個人手忙腳亂的把父親撈出來的時候,父親一臉污水,竟然睡著了,小時候李曉峰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母親惡毒的罵父親的話:早晚有一天你會喝死。
父親死後,家裡的日子反而好過多了,因為母親會看候疾,方圓幾十里的鄉親都慕名而來,母親會讓孩子揚着臉,燦爛的紫色的陽光把孩子的恐懼照耀的更加細膩,逼真,母親用一個明晃晃的不鏽鋼的壓舌條,伸到孩子的喉嚨的根部,然後灌進去一些散發著淡薄荷香氣的灰黃色的藥粉,李曉峰知道那種味道,進了喉嚨涼膩膩的,喉嚨的疼痛感立刻就消失了,那時候不興給錢,鄉親們會拿來一些雞蛋,青菜,或者點心一類的東西,如果是比較貧窮的家庭母親會什麼都不要,臨走還送給這家人一些別人給的禮物,所以母親在十里八村的名聲是非常好的,有一年大冬天,外面是冰天雪地寒風呼嘯,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上門來看病,那個人的半邊臉都腫起來了,而且那個人還是個啞巴,來了就跪在母親面前搗蒜一樣磕頭,比比劃划的指着自己的喉嚨,母親顧不得那個人滿身的惡臭,給那個人上了葯,而且還給那個人下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雞蛋面,後來村裡人說母親心太好,那個人是一個要飯的,母親那厚厚的嘴唇掛着淡淡的微笑,說,不管是什麼人,都是病人,而且是一個生命。